葛仲华年止七十余岁,已修至十一层渡空之境,乃百年来芜湖一带少有的修道奇才,此次出门却多有不顺,爱女命丧,葛、徐两族交恶,全未是他所愿。不意到了此间又为人窥视,他哪里还沉得住气,吩咐三小早些歇息,便尾随那七八人而去。
他知那几人功力虽不如己,却也已有了十一层的道行,是以不敢小觑,隔着半里地远远跟着,以免露了行迹。他尾随其后,愈加觉得不对劲,当世天地灵气匮乏,那几人道行不低,按理都应避世苦修才是,而今却聚在一起,看来必有所谋。
那几人临虚御空,直行了十余里,落在一处山头上。葛仲华闭气凝神,躲在近处,才看出这几人居然大有来头,那领头的男女乃是一对夫妇,男的叫抱虚子,女的叫吕仙人,原是昆仑山坐忘虚境中出来的弃徒。二人身后几人皆是蜀山周边名动一方的大修士,唐门长老,松风掌门,万氏族长等悍然在列。
抱虚子修为最高,已至十一层后期,更出身虚境,虽是弃徒,也非寻常人可比,他看了看身边妻子,点了点头,道:“我夫妇二人查探数年,才知这升仙老怪一直躲在这九阴绝地培植仙药,嘿嘿,就凭他半死之躯,亦想蜕凡登仙,简直痴人说梦。”
葛仲华闻言心中大惊。传闻二十年前,升仙老怪便已归西,若抱虚子之言属实,那这老怪只怕得有一百五十岁了,不过他修为并未臻至十二层蜕凡极境,何以能突破生死常理?
松风掌门道号青木,年逾百岁,一把长须直拖胸口,接过话来,“这老贼作恶多端,四十年前趁家师不备,竟害了他老人家性命。其时老朽功力尚浅,不能为家师报仇雪恨,哼,老天爷长眼,今日叫这贼人血债血偿。”他人老心不老,脾气依旧如年轻人一般。
“正是。当年小儿亦为此老贼所害,哼,生死花岂可为此人所有?”吕仙人附和道,她声音尖利,听在耳里极不舒服。
葛仲华听到此处,心道:这几人明里说报仇除害,实则觊觎仙药才是,哈哈,不过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老夫便教你几人空欢喜一场。他虽不知生死花乃是何物,亦不愿为这几人所得。
万氏族长呵呵一笑,道:“仙姑所言甚是。这生死花有延年益寿之效,如此仙家至宝,自该咱们正道之人享用才是,”顿了顿,又道,“只是咱们事先已然言明,待杀了老贼之后,生死花七瓣各取其一。”
几人连连点头称是。唯有抱虚子夫妇二人相视阴笑,才道:“正该如此。咱们也该着手破阵了,别到时候夜长梦多,又生它变。”几人又称是,分北斗七星方位站立,正欲动手忽听得一声苍老的声音“是谁坏我好事?”
抱虚子心头一惊,此次行事即为隐秘,不想还是被升仙老怪发现。然而他夫妇功力不低,加之在场诸人皆是一方高手,事情虽然败露,先天之下却也不惧,是以初时稍微慌乱便立马镇定,大喝一声道:“升仙老贼,几位老朋友前来探望,怎不出门迎接?”
抱虚子话音未落,一阵阴风乍起,呼呼声夹杂呜咽声,听来十分恐怖,山巅处一座巨坟砰的一声炸开,一个黑影迅速飞出,落在十余丈外,隐隐见得此人十分苍老,身子已猥琐成弓形,手拄木杖,一脸恐怖的道:“几个小杂毛坏我好事,快快把生死花交出来,”木杖一挥,续道,“否则,叫尔等形神俱灭。”
这升仙老怪隐匿此处已有二十余年,多年前他本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偶得一卷仙法,其上录有生死花培植法门,那时这九阴绝地已累积数百年阴煞之气,故而不过数载便得一株,服之而增寿二十年。而后他隐世不出,收集阴煞之气,到今夜又将功行圆满,不意却为杨泊安所得。
这生死花实有鬼神莫测之效,乃聚千万阴魂煞气,溯本追源,去糟存精所得,亿兆花海成就炼狱幻境,唯有一株乃是生门。
杨泊安二人踏入花海便已踏入鬼门关,若非摘得真花,他二人便永世为幻境所惑,不能自拔。所幸他仙根卓绝,机缘巧合之下,参悟大道,入了修仙一路,取得真谛,不过他自己尚懵懂不知罢了。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母亲二十余年苦心孤诣不愿他走向这条老路,他却终究还是违逆了母亲的心思。
升仙老怪情知若非手段通天,否则难以摘取他的生死花,是以一见到几人便料知生死花为几人所得,却哪里知道杨泊安懵懵懂懂,竟窃取了他多年心血。也是他从前作恶多端,应有此报。
松风掌门冷哼一声,从腰间抽出法剑,道:“老贼,休要装神弄鬼。生死花尚在尔手,何言为我等所取?嘿嘿,以你所犯下的罪孽,也配享用此等至宝,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升仙老怪嘿嘿一笑,木杖当胸,道:“老朽踏入修行界已逾百年,一世横行天下,不想到老来竟被人欺上门来,也罢,老朽已有十余年未曾动手,今日且与尔等小辈一些教训,免得他日见了老朋友,留下笑柄。”
松风掌门老而弥坚,还未等升仙老怪说完便长剑吞出,七道剑气纵横睥睨,击向升仙老怪,正是松风派绝技松风神剑。他松风派立派已有千年,千年间本门每每遇到生死关头,总是请出这套剑法,总能化险为夷,盖因这套剑法精妙绝伦,往往能令剑手一身功夫提升数倍。
万氏族长、唐门长老等人之前多有瞧不起松风掌门,此时见他出手,不禁喝出一声赞字,心道:这老儿脾气极坏,却不料手上功夫却是不弱,松风派威震蜀山,并非虚言。
却听升仙老怪不齿道:“哼,松风派一代不如一代,青木,你可远不如你师父了。”他话音一起便木杖上提,如电闪雷鸣般虚点七下,话音一落,身前三丈已形成一道气网。果然,七道松风剑气打在气网上,唯听见铮铮铮七声外,全无他效。
抱虚子双掌横推,袖中两道长索随掌中真力挥出,他出身坐忘虚境,所学实在非凡,招式虽看似全无奇特之处,升仙老怪却不敢小觑,他脚下一蹬避其锋芒,身子直飞三丈,一身红光大放,瞬间渡入木杖中,又陡然从木杖杖头发散出七八股光气朝几人射去。
这边抱虚子、吕仙人、唐门长老三人知光气凶险,皆避让三丈,松风掌门、万氏族长等四人却自视甚大,不肯落了面子,各施一身绝技应对,只见乍然间七八道真气玄光你来我往,剑影杖影密密麻麻,四五招一过,砰的一声如山体炸裂般,松风掌门等四人三死一伤,升仙老怪亦直退了七八丈远,口出一大口血水,咳嗽两声,才缓过气来。
松风掌门适才为升仙老怪所激,是以虽知不敌亦不肯避让,他仗着剑法之妙,依旧为木杖玄光击中三下,肋骨断了三根,五脏更损,所幸躲过一劫,也算天佑。他口中吐着鲜血,却嘿嘿笑道:“老贼,我松风神剑的滋味也不好尝吧。”得意之下,不免咳咳不停。
“不过如此。”升仙老怪脸色阴沉道。
“死到临头,还在大言不惭,”却是吕仙人娇喝道,“老贼,当年你杀害小儿,可曾想过有今日?”顿了顿,自知夫妇二人联手亦不一定能挡得住适才那招,续道,“菁华真气果真名不虚传,不过你一身功力尽在这木杖之下,如今木杖被破,可还有话说。”
升仙老怪捋了捋拖到胸口的长须,道:“抱虚子、吕仙人,你二人一身仙法得自坐忘虚境,老朽原想你家小子定也得了些虚境的真传,却不料那小子竟是个脓包,四十多岁的人才堪堪突破到第二层境界,简直贻笑大方。”
当年升仙老怪觊觎坐忘虚境秘传,却又不敢打虚境的注意,料想抱虚子、吕仙人也非庸手,只得从他二人儿子下手,却不料虚境规矩,未得允许不得擅传本门绝技,当年二人被逐出虚境之时,儿子尚未出世,是以二人之子全不会虚境仙功。
抱虚子两根长索横扫,卷起脚下枯叶淤泥,遮天蔽日,吕仙人抽出背后拂尘,拂尘一扬,真力化为千丝万缕透过拂尘丝包裹住枯叶淤泥亦作千万雨点横飞而出,这一招看似寻常,却是他二人幼年得自虚境的真传,名为红尘滚滚。他夫妇二人合练九十余载,威力已非同小可,便是一座小山在他二人一击之下也得崩溃,更别说凡人肉身。
唐门长老亦不肯居于人后,他唐门毒功天下闻名,当世更有唐至阔一代先天高手坐镇,声名之隆,便是芜湖葛氏、徐氏亦不可比。他身材高大,一头银发看似威武凶猛,出手却细腻温柔,只见他徐徐掏出一双手套,戴在手上,虚掌连发,气雾弥漫,那自是他真气醇厚,化为毒雾之故。
升仙老怪反手一拉,扯下护身法器黑色披风,木杖杖尖抵着中心,成太极如意招旋转舞动,红光罩面,尚有紫气外泄,四人真力相接,一时互不上下。松风掌门虽已重伤,却不愿升仙老怪得胜,自封七处大穴,手腕一转飞剑脱手,直向对手刺去。
升仙老怪对付三人已然勉强,别说松风剑法威势赫赫,此时便是寻常二、三层小辈亦能斩之,他眼见飞剑刺来,又避让不可,只得大吸一口气强行避开抱虚子三人连珠般七招攻势,木杖回转,击回法剑。
不过木杖脱离披风,披风再无外力可托,抱虚子三人趁势真力陡发,一击之下,升仙老怪避无可避,惨叫一声,摔倒在十余丈外。
吕仙人一声冷哼,忙飞身上前,欲先制下老怪,取得仙药,唐门长老亦不肯落后,飞速赶来,抱虚子阴笑一声,大袖一挥,道了一声‘唐兄且慢’,止住去路,二人你来我往七八招一过,忽听得吕仙人一声惨叫,倒飞而出,抱虚子关心则乱,偏头往妻子望去,唐门长老却趁机一掌按在他胸口上。
抱虚子功力稍厚,虽遭重手,却只闷喝一声,便也不顾唐门长老,踏剑飞行接过吕仙人,道:“阿吕,可有大碍?”
只听得吕仙人口中断断续续惶恐道:“他已突破蜕凡极境,蜕凡极境,蜕凡……”
几人朝升仙老怪望去,却见他一脸得色,道:“若非老朽今日正值突破之际,尔等几人岂能轻易入得了我这生死阵。”
他虽突破蜕凡极境,却因对手人数众多,更已进了自己老巢,无了阵法可依,自忖力斗未必胜得了几人,是以先示之以弱,待吕仙人近前,抱、唐在后相争才出其不意反将一军。
唐门长老抱拳一笑,道:“恭喜老先生功力大进,不日便是我家至阔老祖二百寿诞,还请老先生不吝赏光。今日有所误会,原谅则个。”
“无妨无妨,见了至阔真人,还请代老朽问安。”升仙老怪一摆手,轻声道。
那唐门长老呵呵一笑,偏过头又对松风掌门道:“久闻青木道兄松风剑法名震蜀山,小弟厚颜请往唐门盘桓数日,欲行讨教。”
松风掌门自知再留此处,无趣便罢,更有丧命之忧,只得抱拳道:“至阔真人乃我蜀山修仙界柱基,他双百圣诞,我又岂可缺席?”言罢,二人互使眼色,共退十余丈,才飘然远去。
抱虚子见二人走远,才道:“老贼,你待如何?”
“从前老朽杀了你独子,今日你夫妇二人邀集众人破我修为,唉,这些前尘恩怨,就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升仙老怪身受重伤,适才巨斗,又察觉生死花不在抱虚子夫妇二人身上,故而如是说道。
“我亦正有此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抱虚子言罢,抱起妻子也乘风而去。至于之后再遇,是拼个你死我活,亦或互不相干那便又看天意了。
葛仲华一直躲在一旁,见几人离去,虽只剩升仙老怪一人,却也未必能胜过他,正欲转身离去,免伤和气,忽觉脑后阴风乍起,紫阳真气刹时形成一道护体罡罩,回手虚点二指,立住身形,道:“升仙老怪,你要强行留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