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里,朝中二品以上大员济济一堂,此时已吵得不可开交,如大司马、司徒、司空等国之重臣已被陛下圈在宫中数日,盖因南越使团不日便将抵达京城,朝中注意却还未定下,以司徒大人为首一派自是言必称战,议和者丧权辱国,祸及祖宗后辈。
然而反对者诸如大司马这般手握重权之辈却也不少,这日朝臣们仍旧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只见大司马跪下谏道:“南越四战之地,兵马之甚,所向披靡,号称百万之师。反观我朝六十年未有一战,国中良将凋蔽,兵马已衰,老臣自接掌大司马一职以来,殚精竭虑试图振我士气,扬我国威,然则时日既短,收效甚微,今南蛮欲欺陛下,臣等自当一死以报社稷,然臣死不足惜,若举全国之力抗敌而不胜,届时在座诸公便成千古罪人了。”
此言一落,司徒张老大人悍然出列,直直拜倒,“陛下,南蛮狼子野心,有易鼎之嫌,我朝一味相让,徒增对方气焰不说,又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今日南蛮入侵,若以割地赔钱了事,他日又来,难道又反复如此吗?哼,此消彼长,不消二十年,届时咱们便再无与之一战之力了,大司马身为我朝军中首领,岂能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九州之地亿兆百姓众志成城,难道就能输给了宵小南蛮不成?莫不是大司马怯敌了?”
大司马斜眼睥睨张司徒一眼,声泪俱下,复又言道:“陛下,张司徒此乃诛心之言。老臣个人荣辱与家国天下相较微不足道,若是以我一身换得天下太平,那也是值了。”说完,他便深深地磕下了头去。
当今陛下见状,一时手足无措,他自登上大宝以来,还未有过这样危难的时局,自然不知如何应对,怔了怔,只得吩咐宦官扶起大司马,随即向丞相问去,“老丞相,你意下如何?”
当今丞相年已七十又八,凭着当年从龙之功,拜为丞相便屹立不倒,身居高位三十年。只是近十年来,年老体衰,精神不比壮时,故而朝中大事渐渐放下手来,却不肯放下头上的乌纱帽,这些日大司马、司徒等国老为了南蛮之事争得面红耳赤,他却一言不发,心头只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哪知昨日大司马托人送来纹银五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他半推半就接过,今日一上朝便谢绝陛下恩赐的凳子,只等着陛下垂询,果然陛下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一旦无措便茫然问及,他徐徐出列,咳嗽一声,想要跪下,便听上头陛下言道:“老大人站着回话便是。”
他才道:“老臣多谢陛下隆恩。南蛮野人,不知死活率军而来,咱们自然该叫他有来无回。”他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身旁大司马身子一震,便听上头皇帝陛下道:“如此说来,老大人乃是赞同张司徒出兵剿贼了。”
老丞相摆了摆头,续道:“非也,非也。陛下,南蛮势大,非举国之力不可敌,只是如此一来,军费何出?即便收空国库,那陛下的承恩殿还要不要修了,太极宫还要不要扩建了?老臣听闻今次南蛮子只需边陲那一块乌烟瘴气的野地,哼,赐给他又何妨?我朝南北东西绵亘千里,那一小块死地又算得了什么?”
此言一出,朝堂里顿时如炸开了锅,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如司徒张老大人之辈皆出言相驳,道:“陛下,祖宗留下的基业分毫必争,岂能拱手让予他人,丞相此乃不忠不孝之言。况且,今次咱们对南蛮割地求和,他日北边胡人闻之,必定以为我朝懦弱,那时后果不堪设想,若南北联手,便有亡国之兆啊。”司徒张大人不吐不快,直言当今情势之危机。
哪知他此言却大大的惹恼了皇帝,皇帝听着丞相那句‘承恩殿还要不要修了,太极宫还要不要扩建了’,心头已有了初步决断,接着下边一大片反对声,非但没动摇他的决心,反而令他更加坚定,及至最后张司徒说些什么‘不忠不孝’,好似骂自己一样,他哪里还忍得住,霍地站起,斥道:“张司徒此言言过其实。哼,着大司马与南越使团交涉,言我朝愿赠地以求百年修好。”
地下一大片朝臣跪下,有人更待再劝,却听他复言道:“朕意已决,不必再劝。张司徒年老不堪用,令赐衣还乡。”言罢,转身入内,便有身边宦官尖锐的声音道:“退朝。”
朝臣们恭敬地道:“恭送陛下。”接着各自回府。大司马一脸诡笑,心头喜滋滋,袖内握着一大沓银票,暗道:“扣下那老贼的五万两,算来还有四十多万两的结余,嘿嘿,这天下的土地老夫又不能得之分毫,银票却是实实在在的。”兴高采烈出了门,自叫了几位相交甚厚的同僚入府庆贺。
司徒张老大人被免了官职,一脸死灰,他倒不是在乎个人高位,而是心头滴血,满脑子南边石鼓落入敌手,从此南边再无屏障,敌人若要攻入中原腹地,已然轻而易举了。抬头看了看天,更加黑暗了。
刚出宫门,便听身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接着大司马声音道:“张兄,张兄。”大司马疾步驱至,道:“张兄慢走,今夜鄙府小宴知交好友,张兄若有暇,还请不吝赏光。”
张老大人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冷哼一声,道:“老夫必定前来。”便上了软轿。
一到府门,却见门口大门破败,心头诧异,暗道:“莫不成陛下不容于我,还要置我死地?”一阵恍惚间,门房已哭着跑了出来,口中道:“大人,大人,咱们惹上仙人了。”
张老大人脸上一黑,沉声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那门房断断续续将几日来所发生之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他长长舒了口气,低声道:“还好还好,若是安儿有何意外,我又如何有脸面去见知客夫妇呢?”他心力疲惫,也不再管国事,直入了后院,往杨泊安处赶来。
见杨泊安正打坐调养身息,便静静坐在一旁也不打扰,隔了片刻,爱子张敬宗也跟了过来,低声拜见,也不再言。
直过了盏茶功夫,杨泊安才悠悠转醒。他神识一松,才知身旁张氏父子早已久候,忙起身向张老大人拜道:“见过伯父。”
张老大人抚须一笑,道:“快快起来。我听闻你头几日受了伤,心里担心,过来看看。如今见你红光罩面,想必已是好了。”
“多谢伯父担心,侄儿早已无事了。”杨泊安见他如此担心自己,一阵感动,眼里扫见他脸上似有若无的阴郁,也不好多问,只得侍立一旁,张老大人问一句答一句。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张老大人才发觉两小颇为不自在,也就起身离去,两小如重释放,相视一笑。
还是张敬宗先起头,问了句,“夭夭姑娘身子可已大好?”
杨泊安回道:“嗯,自服了清婉给的灵药便已好转,只是如今身子尚虚,还得将养几日才是。”
“嗯,那便好。我去看了郭大师,见他也还好。”顿了顿,张敬宗一阵疑惑,笑着道,“我却从不知府中竟有个这样神秘的人,我见九州剑师父对他甚好,却不知他们之间有何瓜葛?”
当然此事不禁二小疑惑,便是勾逸也百思不得其解,他素知师兄脾气秉性,当今天下竟然还有人能令他出手相救?岂非怪事。只是他性子淡泊,师兄不说,自己也不便去问。哪知这日,那位并不熟悉的师姐竟唤了自己前去,问及当日师兄为何出府。
他不加思索,救人二字已在嘴边,忽听身后师兄截道:“唐门越发放肆,竟不将咱们国师府放在眼里。哼,唐至阔虽成就宗师之位,咱们国师府却未必怕他。”
那位师姐闻言,冷哼一声,道:“这样的小事师兄以后便不必理会了,自交给小妹便是,当年便是唐至阔那狗贼从中作梗,终有一日,咱们必定要报了当日之仇的。”
待她走后,九州剑才出言道:“师弟,司徒府郭子京之事必不能叫她知晓,否则必定会惹起大乱的,唉,届时莫说你我,便是师父出马,也保不住咱们国师府的。”勾逸听得他此言严峻,也不再问,只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一到府门,便见琼琚公主又策马而来,脸上挂着泪花,及至近前,翻身下马,哭道:“师叔,师叔,琼琚便是死也不去南越,你求求师父,求求师祖,让他们给父皇说说,求求你了。”
勾逸听着她哀怨的哭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琼琚当即道:“南越使团到了,那南越太子竟然让父皇将我赐给他,这个狗贼,师叔,我不要嫁给他。”说着说着,她便跪了下去。
勾逸忙将她扶起,眉头紧锁,道:“正好,我也要去司徒府,你也去看看宗儿吧。”
二人到了司徒府,琼琚正欲分说独去寻张敬宗,勾逸先点破道:“不必了,跟着我便是。”二人直入了后院,到了花园深处,远远已看见张敬宗与杨泊安主仆坐在草庐前品茗。
张敬宗尚不知朝堂上老大人们定下的国策,见琼琚过来,欢欣站起,脸上颇有尴尬颜色,还是夭夭见他难堪,言道:“大恩人,公主殿下,你们来了。”
琼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嗯。”便不再言语。勾逸却已先叹了起来,他不知那郭大师与自家师门有何瓜葛,但见他居所如此简陋,难免神伤,提声喊道:“在下携小朋友来访,冒昧打扰,还望莫怪。”
郭大师正在屋内整治干果,听得外边声音,又拿出来两个茶盏,道:“贵客临门,粗茶作陪,贵人莫要嫌弃。”
勾逸领着琼琚走近,尚在三丈外,郭大师身子忽地一僵,口中轻轻呼出‘公主’,声音低不可闻,内心却早已掀起巨浪滔天。
勾逸见了他异样,斜眼看了看琼琚,复又向前几步坐在草席上,提起粗糙的茶盏,举起对着杨泊安示意,放在嘴边,小抿一口,赞了句好。
琼琚却未在意郭大师直勾勾盯着她,她自己亦是直勾勾盯着张敬宗,口中喊了句‘宗哥’,眼泪便流了下来。张敬宗不知她为何流泪,上前拉着她的软香玉手,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唉,”琼琚一句话也说不出。张敬宗知她有难言之隐,拉着她往外走,才走出两步,身后郭大师声音乍起,“慢,请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