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师疾驱几步,眼睛依旧直直盯着琼琚看着,静静地看着,依旧是梦里朝若春颜,明眸皓齿的样子,口中呓语,“公主,公主”。
琼琚不识得这老者,只好疑惑的看着张敬宗。张敬宗却同样不明所以,问了句,“老先生,你……”见勾逸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便住了口。
良久,才见郭大师抹了抹眼睛,嘿嘿笑着对几人道:“抱歉,抱歉,是小老儿失礼了,还请两位安坐片刻,待小老儿好茶招待。”他一说完,便好似重新焕发活力一样冲回茅屋内。
张敬宗二人听他这样说,又不好离去了,只得又坐了下来,夭夭怜爱琼琚命途波折,换了位置与她坐在一起,安慰道:“公主殿下,这茶可香了。”操起适才郭大师烹好的茶水递给她。
琼琚接过,正欲放在嘴边,忽听得郭大师声音喊道:“且慢。”便见他小心翼翼捧着一副精美异常的茶盏过来,又小心翼翼拿出一罐好茶,重新取水烹煮良久,才双手递给琼琚,口中恭恭敬敬,道:“殿下,请用茶。”
琼琚接过,只觉茶杯微烫,杯中茶水清冽,她素来性子火爆,不喜这样清清淡淡的东西,微微皱了皱眉,便一口饮尽,不忍于郭大师殷切盼望的目光,又接着谢道:“真是好茶,谢谢了老先生。”
哪知她这样一句话出口,郭大师却突然如泄气的皮球,没了半分力气,讪讪答了句,“公主殿下谬赞了。”拖着没半分情绪的身子回了茅屋。
几小并不在意。张敬宗尚记着琼琚来时愁眉苦脸,又问了起来。琼琚叹了口气,道:“南越太子邓朝阳向父皇提亲,父皇已应允了。”
张敬宗闻言,一时手足无措,脑子一片混乱,竟不知如何去安慰琼琚,倒是杨泊安先笑了笑,道:“宗哥不必担心,我料南蛮子痴望必不能成。”
“何出此言?”
“哈哈哈,宗哥莫不是身在局中,故而不知?南越野心昭昭,路人皆知,岂能因一儿女之私便断然放弃?他南蛮百年生聚,成败在此一举,不过是以此事来迷惑我朝,好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事,朝中衮衮诸公,智谋远在你我之上,虽暂时被迷惑,却总会看清的。”
“只怕到他们看清时,为时已晚。”
“那便需国师府中众位高人出手了。”
“哦,我国师府如何能解得此局?”这倒是勾逸插话问道。
杨泊安抿了口茶,漫不经心般道:“我听闻南越太子一行已到了京城,哈哈,只需国师府高人出手将之赶回南疆,届时联姻立破,不过那时天下大战也在所难免了。”
勾逸听他一言,沉吟一番,也不应承,也不反驳,只笑了笑,便站起,对琼琚道:“琚儿,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这几****师父有暇,应多向他讨教才是。”
琼琚不情不愿嗯了一声,缓缓站起,向几人告别,跟着勾逸身后离去,他二人才刚刚走出小院,又听身后杨泊安喊道:“前辈,公主,慢走。”二人回头,见杨泊安手中捧着一个纸盒赶来。
及至近前,杨泊安将纸盒递给琼琚,道:“郭大师赠给公主的礼物。嘿嘿,这位郭大师对人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不意对公主殿下竟这般不同,倒叫人好生意外。”他说最后一句时,已是对着勾逸说的。
勾逸摇了摇头,又转身离去。琼琚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声,“告诉宗哥,我宁死不负。”便飞快跑开了去。
杨泊安嘻嘻笑了笑,自回了住处,见夭夭已等在院子里。这时夭夭已变得安静得多了,还记得那是大半年前,初见她时,她是多么的活泼可爱,心头想着是该回蜀中了。
夭夭回头见他站在院门口望着自己,嘻嘻一笑,道:“公子爷,你回来了。”
“嗯,夭夭。”杨泊安见她露出笑脸,也跟着高兴,接着道:“是回去的时候了,咱们这几天收拾收拾便回蜀中去吧。”
夭夭闻言,立马露出笑脸,接连道:“好啊好啊,咱们该回去了,我也想去看看我爹爹的坟茔了。”接着匆匆跑回屋内收拾行李,恨不得马上回去。
接下来几日二人拜访了松阳观与国师府几次,怎奈依旧未见子渊先生的踪影,杨泊安治好留下话来,言道:“若是日后子渊先生有何差遣,只需到蜀中遂州杨府寻他便是。”国师府内也只勾逸作陪,他数次想要答谢九州剑皆未得。
到了第四日,已收拾好行李,与张老大人告别后,自与张敬宗、琼琚两个年纪相仿的同年人依依惜别。张敬宗怅然道:“老弟此去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期?”言语中失落之意不言而喻。
倒是他嘿嘿一笑,道:“宗哥,不如你跟我回蜀中,咱们避开这世间繁华场地,安老此生如何?”
张敬宗摇了摇头,与琼琚对视一眼,苦笑道:“我二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老弟不必再劝了,哥哥我恭祝你二人僻居世外,安乐一生。”
他话音一落,忽然一阵阴风乍起,远处一道阴恻恻声音道:“杀了我南越国师府的人,还妄想安乐一生,只怕难了。”‘难了’二字拖得老长,待得最后低不可闻时,已有三道人影堵在府门口。
杨泊安当即将三人揽在身后,挡在前边,冷哼一声,道:“哪些不长眼的东西胆敢在此撒野?”
三人当中那人阴沉着脸,拍拍手道:“好好好,好得很,当真英雄出少年。”一言甫毕,随即拍出。
杨泊安上前两步,托起门口石狮,挡在几人前边,又飞腿补上两脚。这段时日他虽耽于修炼,然神功自溢,每每中夜深思凝聚之时,便有暗暗突破的前兆,只是他自己困于顺逆之间而终不得,饶是如此,比之月前,已大为改观。
那三人对视一眼,皆是骇然,暗道:中原大地卧虎藏龙,这样年纪轻轻的后生竟有这般的修为,我师所打的如意算盘未必能成啊?但三人毕竟久经战场,眼见石狮威猛,其巨力自不待言,最为可怖的还是之后那两脚蕴含的真力,当即一劈掌,一出拳,一挥剑顿时三道玄光按天地人三才汇聚一点,尔后缓缓向前推进。
杨泊安石狮虽猛,又哪里比得上三人苦修八十载的绝学,只见三才汇聚每前进分毫,便立破石狮真力,无论他再使任何招式都如蜻蜓点水,了无痕迹。
三人眼见胜券在握,不再稍有迟疑,又加一层功力,顿时摧枯拉朽一击击破石狮,石狮砰的一声炸得粉碎,杨泊安虽勉力能够避过,然身后三人尚在十丈之内,若他推开,后边三人必定身受重伤,是以只得奋力接住。
但那三人皆是斩神之上的高手,任何一人都非他能敌,更况三人联手。三人真力悄无声息却又沛然难挡,他吐出一口精血,血雾化为一个气字,随即虚点七下,血字便飞向前边,与三人真力相撞,那三人纹丝不动,他却飞退七丈,刚立住身形,又一口鲜血喷出。
琼琚抽出长剑,喝道:“贼子安敢放肆?此乃堂堂司徒府,还不速速退去,免得我国师府高人杀得你片甲不留。”
三人中居左那人嘿嘿笑道:“太子妃殿下不必着急,咱们这就带你回南越。”他话音甫歇,身形一闪便及至琼琚身前,琼琚虽有一层修为,却又如何避得过,剑诀尚未完成,肩头已被那人止住,啊的一声已被那人一带,往前拉去。
杨泊安正欲阻止,三人中居右那人衣袖一卷,三道黑风杀至,他只得回招自救。眼见琼琚被擒,忽而异变陡升,只听得一声苍老的声音‘放手’犹如天神之令,令那人内心一阵胆寒,便这一怔,杨泊安已趁机拉过琼琚,退了回来。
二人回身十余丈,往前望去,只见一颗灵珠已将三人罩住,三人一身真力半点也使不出来,犹如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口吐白沫。几小忆起适才那道声音,心头疑惑想起一人来,郭大师。
郭大师素日里看着衰迈不堪,难道竟是个隐匿世间的高手不成?几小回头望府内望去,只见郭大师白发青衣,潇洒走来,不复往日凄凄惨惨,若是细细看他神色,竟有少年得意般的意气风发。
杨泊安忍不住低声喊了句‘老先生’。
郭大师微微一笑,无顾杨泊安担忧,只看着琼琚,安慰道:“公主,你没事吧?”
“多谢老先生相救,才免得本宫遭贼人掳去。”琼琚福了福身,谢道。
“公主殿下不必担忧,但叫小人在此,必不叫贼人伤你分毫。”郭大师温言细语,好似对爱人一样耐心关怀。接着转过身子,对那三人道:“三个狗贼,狗胆包天,竟敢对我家公主不敬,岂不是找死?”言罢,只见他脸上皱纹瞬间深邃几分,但前边那灵珠也随即灵光炙热,被罩住三人再也积压不住体内躁动的真气,如三只胀破皮的皮球砰的一声炸开,三人真气全部被灵珠吸走。
灵珠吸收了三人真气,由黑转灰,回落入郭大师手中。郭大师身子一晃,便要摔倒,幸而杨泊安眼急手快,上前两步,将之扶住,看着他更加苍老的面容,心头莫名其妙难过,只喊了句‘老先生’,便哽咽难言。
琼琚、张敬宗、夭夭三人也围了过来,两女眼含泪花,低低的抽泣声已然抑制不住。然而危机却刚刚来临,那三人虽身死,却忽闻一声鬼哭狼嚎穿透人心,凄凄沥沥,搅得人心乱如麻,胆战心惊。
夭夭蜷缩着窝在杨泊安身侧,眼含泪花,脸色凄惨。瞧这情形,几人皆知郭大师以命催动灵珠,杀死三人,已再无余力,而杨泊安适才遭受一击,更无再战之力。
听这道声音,出声者比之适才三人远胜,几人唯有等死耳。张敬宗瞧着琼琚,杨泊安瞧着夭夭,各自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生死之际,尘世间的牵绊再不能封锁几人之心。相知相爱之人同生共死,大概也是一种幸福吧。
然而那人却似乎要给几人煎熬一般,只是哭哭笑笑,脚步声嗒嗒嗒一步一步靠近,却良久不见踪迹。忽而一滞,忽而汹涌,司徒府方圆里许被笼罩在这种消极的情绪里,所有人不得动弹分毫,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黑云骤退,天青气明。
这时,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已悄无声息立在几人十丈之外,远远望着奄奄一息的郭大师,脸上两行清泪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