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宗飞身下马,跃至杨泊安身前三丈外,扔掉腰中佩剑,求道:“木兄弟,你要杀的人是我,何必连累他人,请放了公主殿下,小兄任你处置便是。”
杨泊安见了他这般痴情的模样,突然心头一股想要征询事实的想法越加强烈,当即将琼琚扣在身前,问道:“好,张兄,那小弟便直言了,记得咱们初见时,小弟曾问过张兄师承门派,那时张兄自谦不言,如今小弟还是这个问题,还请张兄如实相告。”
“不错,小兄确是蜀中杨公知客老恩师的徒弟。既然木兄弟要杀我,我便引颈就戮是了,反正这条命也是木兄弟你救的。”张敬宗手中握着一支珠钗,正是从前赠与琼琚的那支。
原来,琼琚公主自出太极宫,恰巧撞见杨泊安一行,见到这一行人,心头越发觉得不安。她初时还想着有勾逸等人庇佑,杨泊安当不敢放肆,在皇城中杀人。但所谓爱之深、情之切,及至之后,忆起那日徐氏兄弟公然之下围杀勾逸,哪里还坐得住。
心头思虑一番,便先令身边宫人往张府送了一封信去,她生怕张敬宗弃之不见,取下头上从不离身的珠钗,一并送去,又吩咐了亲近的小厮言道过两个时辰请国师府中几位师兄往南城城外一叙。
嘱咐之后,才独自一人尾随杨泊安一行人往南城外赶去。杨泊安自也心知肚明,身后有人跟随,但他技艺既高,胆子也越大,心头毫不在意。直到了半道,琼琚眼见时间应差不多了,才抽出法剑,一连九剑刷刷刷不由分说刺出。
杨泊安一直防备有加,一待琼琚身形微动,已一把将夭夭三人揽在身后,提掌猛地一掌击出,巨力排山倒海,琼琚站定不住,被拍出十余丈,虽未受伤,却已胸闷欲呕。
他二人功力相差甚巨,甫一动手,便已分出高下,偏生琼琚已生出死志,不顾自身安危,拼死一搏,而杨泊安又不愿徒伤人命,是以二人直过了十余招也未停下手来。直至杨泊安气机隐约感应身侧有大高手窥视,才陡然上前制住琼琚。
不过他本意也并非伤她,哪知世间际遇无常,偏教张敬宗赶来撞见,张敬宗从琼琚信中得知他身份,不由分说,自然认为他欲害琼琚性命。
从前张敬宗得知恩师一家为人所害,心头愤懑不已。依蜀中传来的消息推测,恩师一家确为仙道中人所害,只是他不明白,恩师素来侠名远播,平生更轻易不曾得罪于人,怎会引得仙道中人出手杀人?
后来半年多,多方打听,他才从勾逸口中隐约得知,师母葛氏乃是芜湖修仙大家葛、徐二族之女,因族中龌龊,随恩师远遁蜀中,不过到头来仍旧逃不脱芜湖本家追杀,终于还是一家人死得个干干净净。恩师夫妇二人隐匿数十年,一直安安分分躲在蜀中不出,若非有外人传递消息,又怎可令人摸透他夫妇的踪迹?
思来想去,恩师一家多年来,与蜀中之外联系的人也唯有自己一家了。自己一家在朝堂上虽说威势赫赫,然于超然物外的修仙之家而言,终究不过一叶飘零罢了,不消说芜湖葛徐本家,便是京城中徐府别院里那三位徐氏兄弟,嘿嘿,要查探自家动静,难道有何难处不可?
当日,徐氏老三在林中相救杨泊安时,张敬宗已生出些许疑窦,只不过总是想着两人之前的交情,不愿深思,直到了今日琼琚送来的诀别信,才急匆匆赶了来,生死恩怨,说得明明白白也是好的。
却说杨泊安听得他自认先父之徒,心头所思已证实一半,冷哼一声,道:“是了,你还敢认他为师,很好很好,真是恬不知耻,哼,那么你害死了自己的师父,却半分悔意也没有吗?”
“后悔又有何用,唉,小兄这一生犯下的罪孽已然太多,只有下辈子在一一赎罪了。”张敬宗脑子一片混乱,他也未曾细思杨泊安所说的话,只是眼睛直直地听着琼琚,含情脉脉。
“好好好,伪君子果然不同一般。”杨泊安随手一掷,甩开琼琚,掌中真力大放,往前击去,只听得剑气凌厉穿透血肉的噗噗噗四声,正巧集中张敬宗四肢。
夭夭及徐清婉诸女从未见过他动手害人,初次见识,心头都不自禁一惊。夭夭更是口中“公子爷,……”喊了出来,不过后边的话语,终究没有出口。
张敬宗啪的一声倒下,再也立不起身子,口中喋血,咳嗽道:“多谢木兄弟成全。还望兄弟你念着咱们相识一场,放过琼琚,小兄便死也无憾了。”他临死也对琼琚念念不忘。
琼琚又何尝不是?一见张敬宗受伤,琼琚立时如发疯的老虎,再也不顾全身真气被封,冲了上前,挡在杨、张二人之间,心头急切祈祷:老天爷,快快让几位师兄赶来吧,琼琚死不足惜,可不能害了宗哥。
只是,杨泊安却不给他二人喘息之机,他只稍稍一滞,便又上前几步,面色冷峻,掌中真力缓缓涌出,将至琼琚面门,见她仍旧不动如山,才停了下来,喝道:“滚开。”
琼琚已被他真力震得鲜血四溢,依旧强咬着牙关,默默不言。
他再也没了耐性,一手黏住琼琚衣角一提,便将她又摔倒在三四丈外,琼琚重重摔在地上,没一声痛呼,倒是地上的张敬宗嗬嗬乱动,似在祈求。他却不管不顾,一掌又劈了下来,这一次,直指张敬宗心口。
尚有三尺距离,他身后忽有九道似有若无的剑气击来,无可奈何之下,当即飞身一跃,落在远处树梢上。抬头一望,见有九人手执法剑,已把他围在圈中,他冷笑一声,道:“不知各位如何称呼?小弟似乎没有得罪几位?”
当头那人,年纪已然不小,看样貌约六十岁上下,乃是九州剑大弟子,为国师府第三辈大师兄,他年纪已大,因资质愚钝,从十年前已放下修炼之事,开始着手处理国师府俗物,这次,琼琚传信相邀,本只邀了三四位师弟,但他曾听师叔勾逸提及过杨泊安此人,知他有不俗技艺,三四位师弟只怕非他敌手,为保险起见,恰唤了府中当闲的九位师弟同来。
他几人到时,正巧撞见杨泊安一把将琼琚摔倒,琼琚自小深受府中诸人喜爱,如今,她受了这般委屈,九人哪里忍得住,想要发力杀敌,却又相隔远甚,担心一击不成,反起波澜,是以九人又上前数十丈,才各出剑诀,击向杨泊安。
这九人心意一致,剑随意动,九道剑气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是国师府传世五百年的九州剑阵。当世,名震天下的剑阵不多,葛氏七鬼阵为其一,九州剑阵却也不逞多让。不料,这一招神妙莫测,惊艳绝才的九州剑阵一击,依旧为杨泊安避过。
其实,杨泊安能避过这雷霆一击,也实有莫大机缘。他所修长生诀乃当世少有的仙道法门,于养气见微最为精湛,一身气机神识比同辈修士强大数倍不止,其二,子渊文集所蕴含的心法与九州剑同源同宗,心念感应,更胜其他。这二者他缺一都不能避过适才一击,是以跃出剑网,他背后也是冷汗淋漓。
哪知他心惊,国师府九人更为心惊。这九人里至弱者也有了四层修为,当头的大师兄更是六层初期的境界,这一击神出鬼没,饶是七层高手也必定被弄得灰头土脸,更况眼前这年轻人其貌不扬,看不出修为境界。
当头大师兄更是暗自庆幸,暗道:幸亏叫齐了九位师弟,这人境界不明,若没了剑阵以为掣肘,我等数人只怕难得逃出性命。不过,他既知杨泊安出身家世,也不愿伤了和气,国师府与葛徐两家素来交好,应不至于拼个你死我活。当即抱拳道:“国师府邓忠明见过葛家兄弟,年前,在下与贵府葛三爷颇有些交情,不知这位兄弟与葛三爷如何称呼?”
他身侧几位年轻师弟,颇有些瞧不起他示弱求存,皆想到咱们即便不敌,但九州剑名动天下,岂可奴颜屈膝?
杨泊安亦抱拳回道:“小弟乃葛路山叔父的侄儿,平日里少在族中行走,不知这位前辈说的是哪位三爷?嗯,小弟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望阁下让出道来,令小弟了结此事,再与几位论交。”
国师府九人有谁不知地上张敬宗与琼琚的关系,若是令眼前此人杀了张敬宗,那又与杀了琼琚有何异同?大师兄嘿嘿一笑,回道:“不知这位兄弟与张小哥有何嫌隙,请直言,若是这位张小哥当真得罪了兄弟,老哥哥教他给你赔罪。”
杀父之仇岂可赔罪便能清了,杨泊安面色一层,跃下树梢,落在九剑剑心,道:“不必劳烦各位高贤,小弟欲行讨教,还望成全。”他头几日已与勾逸动过手,颇熟稔九州剑一脉法门,心头虽无必胜把握,却也不惧。
九人也自知再无谈和之理,各自道了声,好说好说。便挽起剑诀,各随剑阵步伐动了起来。九州剑传人自入仙门,便先练九州剑,再行修炼其余八十一道变支。是以九人对这套剑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才初始发动,便已见得威力不凡。
旁边夭夭携着徐清婉主仆没真气护体,只觉九剑剑气时阴时烈,令人难受不已,至退了十余丈才稍有好转,心头却愈加担心起杨泊安起来。琼琚忍痛扶起张敬宗,也退到了十余丈外。
漫长的宁静与和谐,国师府九人剑气纵横,却未上前半步,杨泊安亦止步不前,呆立圆心。直过盏茶功夫,才蓦地长啸一声,身影如鬼魅闪动,东一窜,西一绕,手中紫阳剑气睥睨四方,左闪右避,左退右击,与国师府九人形成一道十丈宽的圆形,圆内神光闪烁,呼喝噼啪声不止。
国师府九人不能伤杨泊安分毫,杨泊安也不能杀对手一人。他两方人马比拼至此,已在比消耗战,看看那方人马先消耗掉真灵之气,然各自都小瞧了对手。
杨泊安一招引气术引导最弱那人剑身离手,当即便有另一人长剑附后,使出粘字诀送了回去,其余七人亦各出剑式,或为护佑,或为伤敌。杨泊安以一敌九,真气消耗甚巨,若非他体内真气悠远,早已败下阵来,情知再拖得片刻,自己真力再消耗十一,便不能使出引雷引气的妙法,届时非输不可。
当即大喝一声,一手引雷,一手引气,轰的一声与国师府九人击去。国师府九人其实也已为强弩之末,各出最强一击,巨力碰撞之下,如有惊天之雷,毁天灭地,夭夭等诸人被震飞七八丈远,徐清婉遭巨力震动之下,噗的一口鲜血吐出。
国师府九人自三师兄以下,各人法剑脱手,倒地不起哀声连连,三师兄以上二人也各真气震荡,手脚无力,再无丝毫本领可使出。杨泊安更是殊为难受,他单膝跪地,咳嗽两声,想要站起也是不能。
良久,只听得一阵拍掌声,只见远处徐氏三兄弟立于树端,赞道:“好好好,杨少侠果真不凡,看来葛世妹教导得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