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宗师承蜀中武学名家杨知客,一身武学造诣着实不凡,虽因年岁家世的缘故,少在江湖上行走,却早有了不小的名头,好事者冠之以‘司徒少侠’的称誉,那自是敬他为司徒之子,更赞他侠义心肠。
只是自来英雄多囿于美人,这几****已全无往日潇洒飘逸的样子,反而流连于酒肆,沉沦于苦海不能自拔。
他父亲当朝司徒,张老大人每日下朝来见了爱子这个样子,也是担忧不已,日常总得提醒一二,起先言道些,“宗儿,各安所命,你要放开些,大丈夫当存济世救国、安邦富民的大志,岂可耽于儿女私情?”不见好转,慢慢也恨铁不成钢,骂道:“别学了你师父情长气短的样子,叫老夫见了便生气,哼,你若是有你老父半分样子,又怎会有这样的结局?”
只是儿子总归是儿子,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接连几天,张敬宗茶饭不思,唯有以酒作陪,短短数日,便已形销骨瘦。不得已下,不得不休书一封,请了勾逸来府中开导一二,他素知爱子总听勾逸的话的。
只是勾逸自那日与杨泊安在城外一斗之后,闭关不出。送信的小厮只好将信笺交给了勾逸的弟子,那弟子与琼琚公主颇为交好,见是张府送来的信,联想到琼琚与张敬宗的关系,自是又将之交给了琼琚,琼琚接过信后,大哭一场,再也忍不住,骑了马便往张府赶去。
她虽每日都去张府求见张敬宗,然张敬宗都闭门不见,她又不能以公主之尊压迫于人,是以早已想念他得紧了,张敬宗又何尝不是呢?
这日,听了小厮来报:“琼琚公主又策马而来了,公子爷是见还是不见?”张敬宗一如既往答了声不见,便听后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为何总是不见我,若你真的不愿见我,我自然不会眼巴巴来看你,但是你明明想要见我的,为何要为难自己,更为难于我?”
张敬宗艰难地回过头来,看到那张午夜梦回总是出现的脸庞,痴痴答道:“我,我不能害了你,你与我终究不过是如梦一场罢了,人生如梦似幻,也许唯有生死,才是必然的真。”
“好,你不见我,那我便让你永远也见不到我。我去了哪里,你永远不知道,我过得好不好,也永远不会叫你知晓。我要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琼琚哭着大喊着,抹着眼泪冲冲又跑了出去,这一次,真的永远不见了。
张敬宗呆呆站在原处,想要追出,但心知这一次追出,必定永沉苦海了,刚迈出的步子,稍稍一滞,便又收回,只叫了身边小厮:“去,把府中最好的酒拿来,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拿来。”
小厮闻言,脸现苦涩,那坛好酒乃是府中老爷的珍藏,若是叫老爷知晓,公子爷自是无恙,受累的还不是咱们奴才。唉,也不知公子爷怎么回事,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巴巴的上门来却还拒而不见,岂不是傻子?
却说琼琚公主出了张府,径直回了皇宫。她心头满腔怨愤,这次,她要把委屈诉诸于当朝权势最大的那人,要让他为自己做主,要问问他为何自己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家贵胄,却终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刚到太极宫,便见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李公公拦了出来,口中连连求饶道:“我的公主殿下,请不要为难老奴了。陛下有重要政务需处理,不能被打扰啊。”
琼琚公主喝骂一声“滚开”,手一抬,那太监便被摔倒丈许之外。他一柔弱凡人,如何能与已有了一层修为的琼琚公主想比。倒在地上唯有痛苦哀嚎,却没半点怨憎之心,他虽得宠于皇帝,然琼琚身为皇帝唯一嫡女,身份自然更为亲近。
琼琚不理这太监分毫,径直入了宫门,一推开门便见自己父皇居然坐在下手,这是她十余年来所未见的怪事,抬起头望上边椅子上那人望去,竟极为熟悉,正是当日相救自己那个女子,她容貌与自己颇为相似,只不过衣着较为老气,若非早知父皇唯有自己一个公主,则必定以为那人乃是自己的亲姐妹了。
那女子目光柔和地看了看琼琚,淡淡道:“真没个公主样。”随即扑哧一笑,想到自己少年时又何尝不是呢?当即招了招手,令琼琚上前来。
琼琚见了此情形,虽不明白那女子身份,但料知也必定是极尊贵的,不敢违逆,上前了几步,到了皇帝身侧,先福了福身子,拜道:“琼琚见过父皇。”
皇帝已年过五旬,却保养得极好,慈爱的道:“好孩子,快先见过老祖宗再说。”他所言的老祖宗自是指上位的那女子。
琼琚愣了愣,还是向那女子行了一礼。心头道:那女子颜如春花,怎的父皇令自己称之为老祖宗,岂不是大谬?
她不知道的是这女子虽看似二八年华,却实实在在是个年逾八旬的老人了。按辈分算来,便是皇帝也得叫她一声姑祖母,身份之崇高,在世的皇家老人中没一人比得上。又因她身为当朝大国师座下第二弟子,故而便是皇帝也不得不对她尊敬有加。
那女子见了琼琚面有不喜,问道:“是谁惹你生气了?咱们皇家女儿难道还能受别人欺负不成?”
琼琚正欲脱口而出,又想到这位老祖宗实有非凡的能耐,若是将之惹怒了,只怕于张敬宗不好,顿了顿,才缓缓叹道:“并没人惹琼琚不开心。只是琼琚要离开父皇,心里难过罢了。”再过些时日,便将离京去赴她人生最为撕心裂肺的远行,想到这里两行眼泪落下,倒也并非做作。
那女子对于琼琚之事早有耳闻,她素来憎恶此事,只眼看着身旁坐立不安的皇帝,心头也颇为难过,低声叹了叹气,语气已变得低沉,道:“皇上,南越疥癣之疾,不足道耳。何需咱们尊贵的天家女儿纡尊降贵以求太平,唉,你比起你祖父来,可是差多了。”
皇帝听得她后边一句,脸上顿时烧得通红,讪讪道:“还需姑祖母多多教诲才是。”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琼琚退下。接着,抬眼看了看那女子,又接着道:“今日密司官员来报,前日姑祖母令朕寻找的那人,似乎,似乎已然死了。”
“死了,他怎么能死了?”那女子猛地站起,身侧四只琉璃灯盏砰的一声炸爆,满脸不甘与哀痛,眼睛直直盯着皇帝,厉声道:“他怎么死的?你细细道来。”
“听下面的人说,似乎,似乎是病死的,已有三十多年了,那人无儿无女,没人记得清楚了,唉,当年那人尸体也是左邻右舍抬到城南乱葬岗随意丢弃的。”皇帝小心翼翼断断续续回道,生怕一句话说错便叫眼前之人一掌拍死。他虽身为天下共主,然那女子辈分尊崇,又是国师府传人,不受他管制。
“好好好,报应报应,他做下那许多恶事,有此恶果,真是老天开眼。”那女子眼泪不由自主缓缓流下,慢慢退了出去。她漫无目的出了太极宫,看着数百年日升月落,始终辉煌的皇家宫廷,心头苦闷无处宣泄,回首一望,见太极宫宫殿顶上那九龙拱珠,嘿嘿道:“为了你,我失了什么,你永远也不会懂了。”
她此时功力已臻至十二层蜕凡极境,天下间可说是少有敌手,举手抬足间杀人无形,可说是轻而易举,然现在看来,却颇显柔弱无力,一步一步出了宫苑,出了高高的城门,看到眼前野丘无数的乱坟堆,早已没了故人熟悉的气机,那颗六十年静如止水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唉,修炼一辈子,又有什么用呢?一扬掌立时身侧十余柱古树哄的燃起,将这片天空照得通红。
忽地十余里外,感知到一道熟悉气机,正是琼琚,那孩子气息紊乱,显是正与人搏斗,神识放出,原来竟是位高手。她一闪身便飘出数十丈,几个瞬息已到了琼琚公主与人搏斗处。
只见琼琚正与一少年男子打斗,那男子看不出修为,但见其招式恢宏,真气醇厚悠远,显是至少有了六七层的境界。琼琚只一层修为,若不是这男子刻意想让,哪里又能支撑这般久?
那男子身形不动,只单掌翻飞,便将琼琚逼得手忙脚乱,他身后三个年轻女子竟也丝毫没有担忧。
盏茶功夫一过,琼琚已累得大汗淋漓,口喘粗气,那男子颇为不忍,一掌逼退琼琚七丈远,口中道:“公主,你何必苦苦相逼,如是张敬宗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在下自认他为兄长,否则,你便是拦着,难道在下还杀不了他吗?”不错,这男子正是杨泊安,他身后三人也正是夭夭与徐清婉主仆。
“好啊,那你便先杀了我,再去杀了宗哥,我们一起死了,我还会感激你。你境界远胜于我,快快动手杀了我吧。”琼琚傲声说道,她此行便没有活着的打算。
杨泊安听得她近乎耍赖皮的答话,一时无语。忽然心头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这般感觉自出生以来,便从没有过,那似乎是一种对强大实力的绝望,一种望洋心叹的悲哀。背后诸女安危在他一身,他可不能大意分毫,心头盘算着松阳观距此地已不愿矣,观中高手如云,还是先去那里为妙。
想到此处,飞身上前,连发三掌直击琼琚面门,这一式乃是子渊文集里记载的一篇游记里仙法旁引,此际使出来倒也熠熠生辉。琼琚回退一步,待欲还掌,已被制住。
杨泊安一手扣住她手腕,一掌封了她全身劲力,教她动弹不得,正欲拉着她扔回诸女身侧。他心头那股不安之感愈加强烈,远比徐氏兄弟甚至勾逸所带给他的强烈,若是真是高人堵截,琼琚也能带着诸女逃走。
哪知他真力未出,耳边一道声音已然响起,正是张敬宗,只见他策马疾驰,口中大声道:“木兄弟,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