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二小睡到大天亮才磨磨蹭蹭起床。杨泊安玄功精进之后,少有这样懈怠慵懒,刚醒时,见外边艳阳高照,自己也觉得意外,暗自道:“都是夭夭这傻丫头害得,一夜胆战心惊,被噩梦惊醒四五次,唉,以后可再不能让这丫头独自一人了。”
午时,小厮来请安道:“今日乃是清婉小姐寿辰,大爷叫小的来请葛爷往饭厅用饭。”杨泊安闻言,微愣,记起昨日徐氏老三言道徐清婉请求他跟随自己和夭夭二人身后,以为护佑,此番恩义不能不报。今日她寿辰却未能准备寿礼,实在是失礼。
到了饭厅,见除徐清婉外,只有徐氏老大、老二在场,不禁诧异道:“却不知徐三叔去了哪里,今日清婉妹妹庆贺芳辰,三叔却不在?”
“你三叔有些俗物,回了芜湖本家。嗯,说来也是巧,昨日你到城外,也不知撞见高人没有?”徐氏老大回问道。
“高人?若说高人,那只有三叔了,若不是三叔援手相救,小侄今日也无缘再遇清婉妹妹了。”他见徐清婉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情不自禁想要把话头挑向她,倒也并非躲避徐氏老大的追问。
徐清婉微微一笑,轻声道:“说来也是木哥哥福薄,昨日城外有不世高人出没,木哥哥若是有缘得见,得他传授一二绝技,必能有所进益。”她脸色较差,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忍不住咳嗽两声。
徐氏老二见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红彤彤的丹药来,和水喂了徐清婉服下,温声道:“你不要说太多话,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了,唉,那柳江夏也太不识好歹,咱们等了他两年,却连他徒弟九州剑也避而不见。”
“不谈这些伤心事了,今日乃是清儿的生辰,都该高兴高兴才是。”徐氏老大见几人脸色越发低沉,劝道。
他几人一言一行都落在杨泊安眼中。对于徐氏三兄弟带着孤女徐清婉独居京城的缘故,直至今日才猜出个大概来。应是徐清婉身体虚弱,想要求得大国师柳江夏诊病,柳江夏却避之不见。又想到自己自得长生诀以来,身子好转不说,还练就了一身不弱的本领,当即从怀中掏出长生诀,递给徐清婉道:“小兄不知妹妹芳辰佳期,未曾备下贺礼,甚是抱歉。这本书乃是小兄近日偶得的经义典籍,平日里常常习读,倒也有些用处,今日便送给妹妹了。”徐清婉温柔娴静,令人生怜,若能令她身子康泰,区区长生诀又何足道哉?
徐清婉见这长生诀乃是杨泊安从怀中掏出的,显是素日里甚是喜欢的东西,忙推辞道:“既是木哥哥的心爱之物,妹妹又岂可占为己有。”
“哈哈哈,既是赠给了你,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况且这书我已背下,于我唯有纪念之意。不过若能对妹妹有万一之效,那便是小兄的荣幸了。”杨泊安言罢,强行把手中书册塞入徐清婉手中,便走开了去。
徐清婉接过书册,触摸上边尚存的余温,脸上微微一红,立马将之递给身后的丫鬟离珠,她虽很是欢喜,却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来。旁边徐氏兄弟见之,也并未觉得有何出奇之处,他二人见过的典籍无数,又怎会看得上一个小辈的东西。
岂不知这长生诀实在非比寻常,它乃是葛氏千年来,无数代人的梦。千年以来,无数葛氏英杰无不想到得到这小小一册古籍。盖因里边所记载的功法不仅能助人突破凡人桎梏,更有传言,它还能令人通往更加神妙的境界。
饭后,徐氏老大见杨泊安对自家侄女颇为殷勤,自家侄女席间也频频偷望杨泊安,心头不禁好笑,又想到前段时间族中传来的消息,随即长叹一声,暗道:唉,早教这两个孩子遇见那该多好,我兄弟三人便是拼了老命也得为她两个作下大媒来。如今族里既有了这样的安排,只可怜了清儿这孩子了。
……
过了两日,杨泊安正在院中读书,忽听得院外徐氏两兄弟一阵爽朗的笑声,眉头微皱,起疑道:“徐氏两兄弟素来稳重,怎的如今不顾体统,开怀大笑,难道有何好事不成?”忙招呼夭夭收拾了行头,往外间厅堂赶去。
才出院门,亦见得离珠扶着徐清婉从院中缓缓走出,脸上喜色难掩。夭夭上前见礼,接着又问道:“离珠姐姐,为何这般高兴,有何喜事?”她这几日与徐清婉主仆二人走得亲近,三人已打成一片,胜似亲姐妹一般。
离珠笑答道:“大国师柳江夏先生出关了,今日请大爷、二爷和咱们小姐往国师府一叙。咱们在京城已客居两年,便是为了见上一见这位大国师,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她偏过头望了望自家小姐,心道:若是这位大国师能治好小姐的先天顽疾,那小姐也能如正常人活着了,咱们徐氏仙道世家,又怎能有主子小姐不会修炼的呢?小姐能够修炼,便也能绝了葛氏那位表少爷的婚姻,嗯,这位木少爷却是极好的。
“是吗?那便恭喜清婉姐姐了。待大国师治好了清婉姐姐的顽疾,咱们便能一同出门去玩了。昨日,公子爷还领着夭夭去了上林寺,那儿人可多了,可有意思了。”
“嗯,我家小姐从前也是极爱热闹的,必定会喜欢那里的。等以后咱们都有空了,便让木少爷领着咱们同去。”离珠喜笑颜开,比往日话也多了起来,旁边徐清婉也是一脸憧憬,却无觉得尴尬。
到了厅堂,徐氏兄弟已备好了礼物,见杨泊安主仆亦跟随了出来,喜道:“木儿既然也来了,便也同去,见见大国师也好,这样的高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上前拉着杨泊安的手便往外走。
不多时便到国师府,府门外勾逸早恭候多时。徐府马车尚在二里之外,他已立于此间,以示欢迎,徐氏兄弟神识颇为不弱,自也知道,心头不禁洋洋得意,暗道:我家葛老祖成就先天宗师之位,柳江河毕竟得给些薄面。哈哈笑了两声,跃下马车,抱拳道:“勾逸老弟,多日不见,老兄这里有礼了。”
勾逸面上清冷,声音也冷冷地回道:“家师恭候多时,两位徐兄,徐家小姐,葛少爷,请进。”他二人丝毫不谈头几日死命相搏之事,叫夭夭跟在后边甚为诧异,她偏过头,瞟了瞟杨泊安面庞,见杨泊安亦无异色,暗道:毕竟是公子爷,这样奇异的事也没反应。
进了国师府二门,又往一处小道上转过,不多时,便见一处凉亭中安坐一位瘦弱老者,这自是当朝大国师柳江夏。
柳江夏自八十余岁突破十二层蜕凡极境,便已毫无寸进。他身为当朝国师,自不免多理俗物,国朝日渐衰微,已显露出倾颓之象,然他自少年时便励志护佑国朝,国在人在,国亡道消,是以七十年间真正修习的时间不过十一,迷障太深,又如何能堪破蜕凡去俗的奥义,同辈中要么功力不济终于仙去,要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就先天,唯有他一人不进不退,只凭着举世难匹的真气强行支撑寿元。
微风中,只见柳江夏衣服、须发皆随风而舞,远远看见,好似他身子也随之摇动一般,见识稍低的人只以为这是寿元将尽的垂死之兆,唯有功力深厚、见闻广博者才知这是神气归融大道,凡身化为仙体的神迹。
及至凉亭前,勾逸躬身抱拳道:“师父,徐氏昆仲来了。”
柳江夏嗯了一声,请徐氏兄弟入座,看了看二人身后的徐清婉,咳嗽两声,饮了口茶,长叹一声,才道:“徐老夫人可好?”他所问的自是葛春雪,徐氏之中能值得他亲口询问的老夫人也只葛春雪一人了。
“多谢国师垂问,我家葛老祖自突破蜕凡极境以来,身子已大为改观。晚辈兄弟二人此次见到国师身法自然,想必不日便能勘悟迷障,便先恭喜了。”徐氏老大恭恭敬敬回道。眼前之人名声之隆,叫他不敢生出一分抱怨之念。
却不料柳江夏听得他赞誉恭维之言,脸上微微现出苦笑,道:“老朽残躯废人,早已绝了先天之望,现如今只希翼能保得我朝延绵一时而已,芜湖徐氏、葛氏乃是我朝山野高人,虽无人出仕,却终究为我朝子民,还望徐世兄昆仲他日能在乾坤危难之际,伸出援手,老朽感激不尽。”
“不敢,不敢。”徐氏兄弟连连起身回道。
“请坐,请坐,”柳江夏笑了笑,长袖一拂,便有一股无形之力按在徐氏兄弟二人肩上,二人不敢反抗,只得顺应坐下。接着又听他道:“想必两位客居京城数载,对老朽早已生出颇多怨憎。”徐氏兄弟又要站起,他早有预料,真力又生,按住二人,续道,“两位不必拘谨,老朽与徐老夫人交情不浅,你二人便与我家子侄无异。唉,说来也是这孩子天命如此。”
徐氏一行人闻言,心头立时悬起一块重石,生怕柳江夏说出些不好的来。徐清婉身子本就弱,听得此言,已有些不支了。
柳江夏见状,示意身侧的勾逸取了竹凳令徐清婉坐下,接着还是将心头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这孩子胎里受损,本不是什么难事,然他父母皆修习徐氏清湖真气,清湖真气乃九阴绝学,阴寒冷冽,偏又她母亲怀胎时受的是阴寒毒辣招式,唉,若是个男孩子,凭着老朽百年功力尚有万一之念,偏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老朽即便成就先天也无能为力。”
徐清婉听到此处,已然毫无知觉,脑袋一昏,便要倒去,幸而杨泊安眼急手快,立马上前二步,令其伏在自己怀中。徐氏老二怔了怔,言语颇有些不自然,道:“国师仙法通玄,便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非是老朽藏拙,徐老夫人现如今已然成就先天之位,想必她自也明了,贤昆仲只需回芜湖一问,便知老朽所言非虚。”柳江夏见旁边勾逸不悦,欲上前理论,摆手止住他,笑着说道。他一说完,便提起茶盏,显是送客之意。
徐氏老大情知再留此间也是无益,抱拳告了声退,便带着一行人离去。徐清婉已然虚脱无力,杨泊安只得将之横抱在胸前,走在最后。
出了国师府,将徐清婉扶上马车,正欲跟上,忽听得身后有人道:“木兄弟,请留步。”转身一看,正是琼琚公主,稍愣了愣,问道:“恭喜公主殿下身子大好,不知殿下有何垂询之处?”
琼琚公主看了看徐氏兄弟,哼了一声,道:“此处人多口杂,还请移驾别处。”言罢,转身便走。
杨泊安望了望徐氏兄弟,见徐氏老大摆了摆手,道了声“去吧”,便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