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泊安跟在琼琚公主身后,心头一阵诧异,他与琼琚甚少有交集,若非张敬宗之故,琼琚必不会找上他的,然瞧此时琼琚脸色有异,颇不对劲,暗道:“难道张兄竟又不见这位了,否则何以又需我这月下老人牵线搭桥?”
不多时,二人进了一家茶馆,坐到一僻静的角落,小厮上了壶好茶,便被琼琚喝退,杨泊安一阵好笑,道:“殿下,你受了张兄的气,却洒在这小厮身上,岂不是冤枉别人?”
琼琚公主冷哼一声,道:“不必装了,你是葛徐两族的人?”
杨泊安母亲乃是葛氏女,说他是葛氏一族,倒也并非牵强之言,是以他微微点了点头,岂不知他这一点头,便见琼琚霍地站起,厉声道:“我早该知道了,哼,你是葛徐两族之人,自然得对付宗哥了,你接近宗哥便是要害他吗?我不会如你愿的。”
琼琚公主一大通严声呵斥,着实令杨泊安恼怒,一待她话毕,杨泊安也当即站起,道:“我便是葛徐两族的人,怎么就有了还张兄之心?哼,若是我有害他之心,他又怎能活到现在。即便你知道了,又能如此,我要杀他,你也能阻止得了吗?”他一席话说完,转身便走。
回到徐府,仍旧气愤难平,见夭夭不在院中,稍加思索,便又去了徐清婉院中,甫进院门,便见徐氏兄弟出来。徐氏兄弟脸上阴鶩,毫无早上兴高采烈之状,杨泊安问道:“清婉妹妹可好?”
“你们兄妹二人说得来话,你去劝劝她吧。”徐氏老大叹了口气,携同兄弟出了门,径直去了酒肆。
杨泊安也是长叹息一声,暗道:“老天爷总是无眼,偏偏徐青剑那样的坏人总能安安好好,清婉妹妹这样的好人却又……”入了院子,见夭夭红着眼,小跑冲入他怀中,口中道:“公子爷,清婉姐姐……”她一句话还未讲完,便已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没关系,总会好的。”
“嗯。”夭夭牵着他手,入了内屋,见离珠正扶着徐清婉躺下。离珠见了二人进来,口中道:“葛爷,你来了。”徐清婉听到他声音,也欲强行撑起身子。
杨泊安快不上前,将之按住,口中怜惜的道:“快躺下,快躺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劝慰道:“妹妹不必担忧,世间奇人无数,又怎知无人能治得你的病呢?从前小兄也是病厄缠身,如今却不是什么都好了吗?”
徐清婉浅浅一笑,温柔答道:“嗯。其实能否治好,那都是命,妹妹已然没了其他念想,只想着这一生早些了结才好。”
她这一生实在清苦。当年,他母亲怀胎八月之际,突逢贼人袭击,遭受重伤,勉强支撑月余,便早早生产,一生下她,也便即仙去。她父亲为抱妻仇,独自一人偷偷往仇家杀去,自断了活路,故而她生下来没一个月便成了孤儿。
幸而徐氏三兄弟与他父亲向来亲厚,是以不惜损耗真元,日日照料,为她养气生血,勉强活了下来。然一生多病多难,无需赘言。到十五岁上下,便是葛春雪亲自出手也再难止住她日常发作的寒毒之苦。
葛春雪多年前曾与柳江夏交厚,知他一脉曾有大机缘,得到了许多秘法绝技,心头存着一二念想,写了封私信,令徐氏三兄弟带着徐清婉往京城求医。不料柳江夏早得知消息,查探了徐清婉一丝气机,只令了弟子赠送了十瓶红星丹,便闭门不见。
哪知头几日,徐氏兄弟饶过勾逸性命,又徐氏老三救下琼琚公主,柳江夏再无避而不见之理,只得请了徐氏诸人,言明自己无能为力,以绝其念。如今,唯一希望也已破灭,徐清婉如何能有其余妄想?
杨泊安听她话中心灰意懒,自感平生,也不禁泪下。侧过头去,不愿让她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良久,才又别过头来,轻声道:“清婉妹妹,你不必担心,我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成就你一世安康。”他说完此言,转身拉着夭夭便往外走,匆匆出了徐府,又出了城,往松阳观赶去。
他平生所见之人,唯有乃师子渊先生最为高深莫测,是以此际想到大国师柳江夏虽神秘莫测,然恩师子渊先生亦是学究天人,其浩然长存之气更远非柳江夏可比,若是请得恩师出手,未必便没有一线生机。
到了城外,路过当日突破境界的旧地,四周枯木已然与当日无二。夭夭神色大惊,暗道:“公子爷,夭夭总觉得这次出城不会很顺畅。唉,头几日这里还是郁郁葱葱,只短短时日,却又变得毫无生机,夭夭心里有些害怕了,咱们回芜湖去吧,若是你不愿娶徐家的姑娘,那咱们回蜀中,好不好?”
杨泊安看着夭夭一改往常乐观天真,心头有些起疑,口中却只答道:“嗯,好。你若愿意,咱们便回蜀中,永远也不再出来了。”
“是啊,是啊。那时公子爷每日只需闲坐雅卧,品茶论诗,岂不是快意?夭夭会永远陪着你的,公子爷。”那‘是啊,是啊’四字听来欢欣,后边一长串美好愿景却又显得低沉起来。
杨泊安再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问道:“夭夭,你今日怎么了?告诉公子爷,公子爷会帮你的。”
夭夭却低着头不说话,只拽着自己衣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叫他怜爱不已,一把将之揽入怀中,拍着她后背,细声安慰着“不怕,不怕,公子爷会一直在的”。他二人在此温言细语,不料百丈之外早已三四人窥视已久。
这四人皆着红白相间的长袍,袖上缀有三瓣梅花,其中二人正是当日拦截夭夭之人。那二人此时脸色煞是难堪,盖因旁边师兄一直训诫讥讽,言道:“从前师父总是言道,九师弟天赋如何如何高,哼,却连只小小异兽也不能擒得,落梅虚境传世数千年,嘿嘿,脸面都被你二人丢尽了。”
“四师兄,那异兽乃上古白虎,虽止二三层修为,一身神通却已颇为不凡,小弟一时不察,才侥幸让其逃脱,这次绝不会再给其机会。”那男子在侪辈中排行老九,素日里便常被师兄们欺负,这次出了虚境,本以为天高任鸟飞,哪知仍旧被这四师兄一顿斥骂,实在难忍,当即言道。
“不必了,哼,既是异兽,想必九师弟区区破妄之境亦擒之不住。”那四师兄一口回绝,不再给九师弟出言机会,当下御剑而行,直逼杨泊安二人而来。他已有六层的修为,身形之快,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只两三个瞬息,便到了杨泊安二人三丈之外,杨泊安将夭夭护在怀中,却耳听八方,那四师兄真气一沉,便已落入他眼中,冷哼一声,暗道:“我不去寻你,你反倒找上门来,哼,若是别的倒也罢了,可你却实在不该欺负我的夭夭啊。”一身真气暗暗涌动,他不管对手是否比自己高明,既然撞见,总也得讨些公道。
那四师兄一立住身影,便神识一扫,察觉出杨泊安、夭夭二人毫无真力,显是对凡夫俗子,而夭夭怀中的赖皮猫精气沸腾,神光耀眼,显是古籍中记载的白虎无疑。不禁仰天长笑,暗道:果真是些个蝼蚁之辈,九师弟心高气傲,却败在这二人手下,当真可笑?我若得了这白虎圣兽,哈哈,异日成就先天岂非易事?
原来,这四师兄在虚境时,同岁的师兄弟都已有了八层以上修为,至弱者也到了七层后期的境界,唯有他还在自在境摸爬打滚,平日里,总被恩师及师兄们取笑:尚比不得底下师弟们,便是最小的九师弟,只怕等得两年,也能追上他。
是以他一直怀恨在心,总想着乘机让那九师弟尝尝苦头,今次小辈们出门历练,他自带一行四人,正好将几个修为较弱的师弟妹拢在队中,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六层修为最高,自一路上颐指气扬。
头几日,九师弟与另一位交好的师妹实在不能忍受窝囊,偷偷离了队,恰好碰见夭夭与赖皮猫。二人曾听师父言道上古四圣兽的奇异之处,见了赖皮猫,当即以为正是四圣兽中的白虎,故不顾脸面,出手相夺,却终究教赖皮猫、夭夭逃脱。
之后,又不幸为四师兄寻得,更遭一顿谩骂,那小师妹忍不住出言驳道:“四师兄,我与九师兄此次独行,却也并非贪玩好耍,乃是有正事的。”当即把碰见白虎异兽的事情说了出来。
四师兄闻言,戏谑道:“哼,白虎异兽,也是尔等能瞧得出的,莫不是寻常家猫野物迷了小师妹你的眼?”他此言一出,九师弟与小师妹二人自不能依,当下要求一行四人在这城外四处转悠,妄图在此碰见赖皮猫踪迹,几日来,愈发没了耐心,今日本已打算回山,不料却又碰见了,直让一行人心头兴奋不已。
却说那四师兄立住身形后,已无半分严谨之势,体内十分真力卸掉一半,慢悠悠道:“二位欲要去往何处?”
夭夭回过头见这人衣着与头几日那二人无异,心头那股不安的感觉竟然成真,脸上顿时又惨白起来。杨泊安却微笑道:“不怕,不怕。有公子爷在呢?”接着对那四师兄续道:“阁下何人?为何挡我去路?”
“在下落梅虚境邬思邪,嘿嘿,见这位小姑娘怀中野兽甚为可爱,一时投缘,不知二位可否割爱?”四师兄洋洋得意回道。
“嗯,若是邬老兄喜欢,拿去便是。不过在下从不做亏本生意,既取了在下的野兽,阁下自也得付出点代价才是。”杨泊安话音甫歇,掌中真力已然喷涌欲出。直到那四师兄冷哼一声,收回手中法剑,大步摇摇走了过来,与他相聚止丈许,忽地一掌拍出,一道闪电神出鬼没劈向那四师兄。
这引电术乃是五诀术中的一部功法,一经使出,便是当日南越国那位斩神境界的高人也避之不过,何况那四师兄只自在境,只听得他痛喝一声,左半边身子顿时一麻,左臂齐肩被劈断,断臂处哧哧作响,尚有火光。只转瞬间,他便掉入地狱,想着十年前虚境内大长老演示的引火术,任何回抗报仇念想也无,飞也似的退走。
后边幸灾乐祸的三人也立马变了颜色,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