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泊安一介凡身,陡然间竟能将一位四层破妄境修士击退打伤,在场众人无不惊异。一些人想到端午当夜相救他的先天高手,心下揣摩:难道传闻竟是真的,当真有先天宗师看上了这小子,否则何以短短时日,这小子竟变得这般厉害?
杨泊安心中却比众人更加迷糊,他自己身手如何,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觉有异,听着葛洛出剑相邀,哪敢应战,忙赔罪道:“洛哥,小弟一时失手,还请见谅则个。”
葛洛受此屈辱,怎肯轻易揭过,冷声道:“愚兄空长你几岁,一身所学却不及你分毫,哼,还请泊安不吝赐教。”法剑一转,剑身横削立于胸前。
杨泊安还欲再言,然见此情形,想到今日必不能善了,只得言道:“既如此,请洛哥出招吧。”他虽少年时跟随父亲学过些功夫,却哪里能和葛氏千年家传仙法玄功相比,更况他自小耽于武学,不曾与人动过手,到而今连如何出招亦忘了。
葛洛见他如此说,还以为他戏谑自己,忍无可忍,法剑脱手而出,疾射杨泊安胸口。这一招本是葛氏长生剑入门式,只需移形换位便可避过,不过杨泊安哪里能懂得什么移形换位的绝技,剑尖堪堪距他胸口还有三寸,千钧一发之际却忽而停滞不前。
葛洛心中一惊,回头一望,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立于桥头,笑吟吟看着几人,道:“自家兄弟,平日里考较功法,怎可生死相搏?”
葛洛连同徐氏几人见到老妇,皆吓得跪下,口中道:“见过老祖(葛老祖)。”
杨泊安听几人口中叫道‘葛老祖’,心中一下明白这老妇便是传闻已久,最近刚刚步入先天境界的葛氏老祖葛春雪。
葛春雪年逾百五十岁,一身功力精湛,真气醇厚,卡在蜕凡境六十余年,六十年苦心孤诣,得天之幸,于端午中夜成就先天之境。自然,那夜来犯徐氏的周老怪及张氏兄弟全部化为灰飞。这几日虽忙着固本培元,心中却总念着葛氏三老的伤势,故而一待境界稳定,便回了葛府,眼见三老血气又枯,顾不得许多,连连各渡三道先天真气,才令三老有所好转。
她少年时嫁与其时的徐氏少族长为妇,中年时丈夫练功走火经脉俱毁而亡,一生多依靠娘家几个兄弟、子侄方有今日,虽在徐家生活逾百年,却终是认为自己乃是葛氏一族。沿着葛府内那条架立千年的白石桥左右眺望,仿佛回到少年时,颇为心动。
无意间撞见杨泊安之事,心头一笑,想着多年前兄弟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已成往事,长叹一声,没了心思责备几人,只出口稍稍呵斥葛洛便了。又见杨泊安脸庞颇为精致,回想一遍,颇有从前族中一位小姑娘的样子,忍不住向杨泊安招手道:“孩子,过来。”
杨泊安不知所谓,只得一手揣着赖皮猫,一手拉着夭夭,走到葛春雪身前,拜道:“泊安见过老祖宗。”夭夭见葛春雪年高德劭,慈眉善目,忍不住告状道:“老祖宗,他们欺负我家公子爷,还请您做主。”
葛春雪揉了揉夭夭脑袋,宽慰道:“孩子,你们都是一家兄弟,一个祖宗,若是有何嫌隙,还需多多宽容才是。”细细看了看杨泊安面孔,更觉熟悉,问道:“你父母是何人?”
“家父杨知客,家慈葛茹儿,不知老祖宗是否记得?”
“葛茹儿,茹儿。”葛春雪自言自语念了两遍,才想起多年前葛仲华夫妇牵着葛茹儿来向自己见礼的场景,那小姑娘温柔可爱,天资亦颇为不凡,自己甚是喜爱,当即做主,给她与徐氏族长继承人徐青剑订了娃娃亲,尔后闭关多年却不知其时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已有了这般大的孩子,不禁问道:“你母亲可好?”
杨泊安素来内向,平日里总将心事深藏于心底,此番葛春雪目光柔和,和蔼慈祥,令他忽然之间想起母亲来,两眼不禁泪水哗哗哗流了下来,呜咽道:“我娘,我娘她被人害死了。”
“是谁?谁敢害我葛氏的女子?”春春雪勃然大怒,先天之境毕竟不同凡响,一听闻葛茹儿竟被人害死,心中惋惜痛恨莫可名状,威势陡然散出,夭夭都忍不住身子一颤,连杨泊安怀中的赖皮猫也瑟瑟发抖。
杨泊安迟疑片刻,道:“是徐家的徐青剑,是他,他害死了我父亲母亲,我终有一日要报仇的。”
葛春雪闻言,面上一怔。此言如晴天霹雳,葛徐两家素来交好,徐青剑更与葛茹儿有夫妻之约,想到此处,又记起适才杨泊安自报家门时言道‘家父杨知客’,这却是为何?眼见杨泊安面含悲愤,泪水连连,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手道:“别哭,别哭,孩子,告诉老祖宗,是怎么回事,老祖宗为你做主。”
杨泊安拭了眼角的泪水,道:“娘亲她不肯与徐青剑成亲,娘亲不愿扔下孩儿和爹爹,徐青剑便邀集徐家高手杀了我爹爹,娘亲不肯独活,也随了爹爹而去了,只留下孩儿一人了。”
数月来,他从府中各人议论中早已了解了母亲葛茹儿与徐青剑之间的恩怨,葛春雪问起,他如实而答,希翼其能为自己报仇雪恨。果然,葛春雪面上一寒,随即又踌躇犹豫,长叹一口气,牵着杨泊安往长生阁走去。
阁中葛氏三老得葛春雪先天之气,一身旧伤已恢复七八,听了门童上报葛老祖牵着杨泊安前来,心头稍稍一愣,大长老葛海楼抚须而叹,终究还是来了,不等葛春雪入了阁楼,三老已出门相迎,远远见得葛春雪怒气横生,摆了摆手,示意身侧伺候者回避,才缓缓道:“姑姑何故发这般大的怒气?”
葛春雪不答话,只拉着杨泊安径直上了阁楼六层,示意杨泊安坐在一旁,苦笑道:“老妇原以为葛、徐两家素来交好,是以将这孩儿的母亲许给青剑,不曾想却是害了她。唉,都是老妇的罪过。”
“此事与姑姑何干?徐氏这些年来愈发不懂事,头几年,青剑的几个兄弟为非作歹,被泰山门曾祖师碰上,瞧在姑姑的面上才逃过一劫,而今却又害了茹儿的性命,若非大哥阻拦,我必向徐家两兄弟理论理论才是。”三长老脾气老而弥坚,想着近些年徐氏实是闹了不少笑话,无意间更令葛氏蒙羞,不免言道。
葛海楼与二长老也摇了摇头,他二人终究稳重,不肯在人后言其不好。然而却也没反对。葛春雪一见此情景,自然明白三长老所言非虚,心头又是一阵难受。
良久,二长老续道:“头段时间,青剑带着人去了蜀地搜寻茹儿一家隐居之处,欲害她性命,我与大哥、三弟听到消息,派了仲华前往解救,终还是晚了一步。”说道此处,眼见杨泊安又哭了起来,叹道:“茹儿这些年虽有所松懈,然终也有了七成的修为,青剑哪有这般本事,能害得了她?”
他此话不言而喻,只差明着说是徐家几位高手默许,然而毕竟葛春雪乃是徐氏的媳妇,他身为晚辈,不能再言。葛春雪揉了揉眼眶,站了起来,走到杨泊安身前,道:“孩子,老祖宗必定为你母亲做主。”言罢,转身便走。
葛海楼见状,出言阻止道:“姑姑,葛徐两家已有百年交情,这短短二十年间怎会突然生出嫌隙?所谓何事,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是了,老妇侥幸突破先天境界,他们开始打咱们秘境钥匙的主意了。”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严厉,续道:“可他们终究是痴心妄想了,咱们葛府的东西,又何时能到得了徐家去,老妇虽在徐家呆了百年,根子里却还是葛府的人。”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葛海楼瞧着她的背影,又回首望着杨泊安,道:“泊安,你且先回小院里,洛哥儿的事,自有人为你主持公道。”
杨泊安拜谢后离开。葛三长老忽然笑道:“这小子仙缘不浅,虽是个懵懂愚钝的,却也未尝不能入道。咱们葛氏千年以来也没结交几个先天宗师那样的人物,却让这小子捡了漏,实在好笑,好笑啊。”
葛海楼二人闻言,也是一笑,转身回了各自密室。
转眼间一月时间便已过去,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连日来并无异事发生,几小也渐渐开朗起来,赵飞鸿、李武日常在长生阁练功修道,杨泊安却携美同游芜湖风光,好不自在。这日,正是葛春雪登仙大典,葛氏路字辈以上高手几乎全部出动,葛仲华担忧杨泊安与徐氏之间嫌隙,便将其留在府中。
杨泊安自也不愿前去凑趣,几小令厨房做了一大桌好菜,在院中饮酒作乐,无拘无束,更胜在徐氏如坐针毡,不得安宁。不多时,忽有小厮来报,葛路山回府考校赵、李二位爷的功力,二人不敢怠慢,忙运功逼出了酒气,匆匆往训堂赶去,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直令夭夭捧腹大笑。
二人既去,杨泊安也失了乐趣,叫人收了碗碟,拿了书出来,消磨时间。不多时,又有小厮来报,言道四爷刚刚回府,请杨爷去长生阁问话。他心中虽有疑惑,暗想这登仙大典难道出了意外不成,何以外祖这个时辰便回来了?也急忙往长生阁而去。
到了长生阁忙躬身见礼,见一中年人守在门口,那人面色阴鶩,甚是难看。口中淡淡道:“四叔言道,若侄儿到了,直去七层便是。”
杨泊安不觉有异,抱拳道:“多谢族叔相告。”便进门上楼,到了六层,想着几位长老已去了徐府,却不知回来没有?他不敢前往打扰,脚步放得很轻,转角上了七层,见楼梯口有两扇木门,门上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已打开。
那两扇木门已有千年未动,忽然间被人打开,只听得咕的声音,拖得很长。四周虽无窗户,里边油灯却千载未灭,灯光阴暗凄冷,令人毛骨悚然。杨泊安不敢进门,只在外边轻轻的叫了声“外祖”,未听见答复。又接着叫了几声,只有回音寥寥,只得硬着胆子畏畏缩缩踏步进门。
门内却空旷无比,除四周围墙外更无立柱及他物,他一进入门中,只觉忽然间压抑非常,好似自己忽然重了百倍有余,步行艰难。一步一步,短短四五丈远,竟走了大半个时辰,抬头往前一望,不知何时身前竟出现了一本书,书上放有一把金色钥匙。那书悬空而立,好不神奇?伸手去拿,那书却诡异的往里边飘移三尺,心下顿时不服,又上前几步,那书又向前飘去。
如此反复多次,杨泊安忽地一怒,喝道:“还不快过来。”那书好似有人性一般,竟听他的话飘了过来,落在他手上,他呵呵一笑,道:“原来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转身退了出去,奇怪的是后退时,那般身上如负千斤的压力忽而即去。
下了阁楼,见适才那中年人尚在门口,脸上惊异不已,杨泊安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却不知外祖去了何处?小侄在七层找了好久,也未找到,还请族叔告知。”
那中年人冷哼一声,侧过身去,冷声道:“四爷神出鬼没,既不在楼上,想必有急事又出了去,我功力低微,哪里能时时掌控他的行踪。”他口上虽硬气,心中却抑制不住打颤,脑海中唯有一个疑问——他如何还能出来?
原来,这中年人乃是葛洛之父葛路秋。月前,葛洛被三位长老罚到思过崖思过。那思过崖非比寻常,天罡风日夜不缀,阴煞气环绕绵长,凡人莫能近。葛洛虽有四层的修为却也不能久立其间,葛路秋心忧爱子又不能替他受难,月来更遭族中同辈戏谑羞辱,早有向杨泊安寻仇之意,只是一直难得有机会。
这次葛春雪登仙大典,族中路字辈几乎全部前去观礼,他原应该去的,不过临走之际却向三长老请示道:“长生阁内典籍无数,今次咱们府中全员出动,阁内并无高手坐镇,若宵小之辈来犯,咱们虽有法阵,却也不能保得万全,路秋愿留守阁门,以备不时之需。”
三长老自然答应,临了还特意夸奖葛路秋深明大义。不料一待府中众人走远,他便令身边小厮先遣开赵、李二人,尔后又令人引着杨泊安往阁楼七层去。
这阁楼七层原是葛氏最大的秘密,千载以来,葛氏历代祖先无不想着推开那两扇木门,拿到钥匙,然而千载以来葛氏并无人能突破先天之境,也就无人能进入其间。当然也有一些蜕凡极境的高手自负满满,想着天缘难测,欲强行破开木门,却无不遭遇反噬,呕血而亡。
葛路秋虽杀杨泊安易如反掌,却不能做得滴水不漏,事后令葛仲华无法察觉。故而想出这个办法,令杨泊安主动去触犯禁忌而遭反噬,届时他虽有失察之罪,却能令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身死,也算值得。不料发生这般事,难道杨泊安竟已突破先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