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寂惺尚未起床,有人便在敲门。王寂惺批衣起身,打开门,一阵大风夹带雪花吹进来。门外立着令君山,只见他神色有些慌张,说道:“兜率君,打搅了,我有急事禀报!”
“君山大哥,快进来说话!”
令君山拍了拍身上的雪,说道:“天气反常,大雪骤至,兜率外院的兄弟今晨找到我,说在外院金鼓堂的雪堆里发现了几具干尸。”
“向葵头领禀报了吗?”
“找不到葵头领,连欧阳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王寂惺道:“走,去金鼓堂瞧瞧!”
王寂惺找了一把伞,和令君山一同撑着去了外院金鼓堂。
早有一群人围着现场,黑汉子羊刃半蹲在地上,认真查找蛛丝马迹。
“羊刃大哥,情况怎样?可有线索?”
羊刃见王寂惺来了,施礼道:“兜率君请看。”
王寂惺经过人群,就看到雪地里露出几截干尸,衣服尽皆扒光,皮肤肌肉仿佛枯萎了一般,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嘴巴大张。
王寂惺忽然想到什么,觉得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些熟悉。
羊刃道:“这几人都是金鼓堂的兄弟,不知被谁下的毒手!”
老羊很是气愤,拳头攥得紧紧的。
王寂惺道:“各位兄弟,此事蹊跷,需尽快查明……”
这时,有个愣头青小子站了出来,喊道:“谁查?你查?你行不行啊?”
羊刃暴喝道:“闭嘴!不懂规矩!”
令君山站在一旁笑笑,无奈地摇摇头。
王寂惺并没有生气,诚恳道:“各位兄弟,我王寂惺不才,忝列内院,这件事情,我一定全力查清真相!即便我不是页尔山的人,遇上这等事,我王寂惺也不会坐视不理!”
“你这话像是官府告示!”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插嘴。
“我们要见葵大头领!请葵头领出来说话!”兄弟们突然喊起来。
令君山制止道:“大家稍安勿躁!兜率君也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们只认葵头领!这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也来指挥我们!”兄弟们似乎有些激愤了。
“呵!安静!谁再吵,老子就不客气了!”羊刃的吼声几乎震落了屋顶的积雪。
众人突然熄了火,羊刃走至令君山面前,低声道:“你这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捣什么鬼,好自为之!”然后拉着王寂惺走了。
王寂惺虽不明就里,但也瞧出个七八分,他想起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人多的地方就有争斗。朝堂之上,江湖之野,哪里都是一样,人心私欲总是无法避免的,五花八门的交错碰撞让人叹为观止。
聚在一起的弟兄久久不散,有人问令君山兜率君有多大岁数,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
令君山笑道:“英雄出少年嘛!”
羊刃和王寂惺同至兜率堂,仍未见到葵公子,羊刃性子急躁,迈开大步独自寻找去了。
王寂惺一直在想刚才的情景,久久不能释怀,倒不是因为有人顶撞他,而是莫名其妙死了人,并且那情景让他觉得熟悉。
兜率堂外的院子铺满了厚厚的白雪,天上兀自不停下着,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估计内院大多数兄弟都还在屋里休息。
“金童小哥!”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绕过无数雪片飞来。
“谁?”王寂惺好生奇怪,这声音也是十分熟悉!
“小哥,许久不见,莫非忘了我蕴姐姐?”
一个身着宝红色罗衫的女人从雪地里走来,她擎着一把红色油纸伞,似乎完全不惧严寒,只是在脖子上围了条雪白的狐尾。她仿佛江南水墨中的女子,刚走下维扬的画舫,体态婀娜,身后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是你,我怎么会忘记!”眼前这人乃是“蕴姐姐”,王寂惺曾分别在东北狂笑寒林、太一山和春风县不远的孤村见过,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
蕴姐姐笑道:“小哥若想立威,杀他几个无名小卒也是不妨的!”
“你说什么?”
“被属下看不起,这可是当权者忌讳的事。”
王寂惺突然催动神足,迫近蕴姐姐,伸手抓她的手腕,然而那女人直如空气一般,根本无形可逮。
“哟,小哥开始动手动脚了,比初见时进步不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又来找我?金鼓堂的兄弟是不是你杀的?他们的死状分明像极了寒林的弃尸!”
蕴姐姐仍是一副媚态,笑道:“我蕴姐姐可不会冤杀好人,那几个喽啰被鬼魅俯了体,迟早会被吸干精血而亡,我只不过让他们少受点痛苦,少去害人……”
王寂惺有些怒了:“真是你杀的!”
蕴姐姐神态自若,红色罗衫在雪风中摇曳,茫茫白雪中,她的红如火光耀眼,几乎可以融化半山的碎琼。
“金童儿休怒,蕴姐姐可有正事儿找你!”
“有话快说,不然我可管不住我的拳头!”
“呵呵,果然长了本事!”蕴姐姐道,“你且听好了,作为本尊和那牛鼻子老道所看重的人,你进步得实在是太过缓慢。如今大劫已现世,你却仍旧浑浑噩噩不成器,真叫本尊心寒!可笑那些个入定千万载的秃子和神人也忍不住醒来,要助你一臂之力,我看是徒劳无功!”
王寂惺喝道:“胡言乱语!我就是我,你还当我是救世主啊!说吧,你到底什么目的?”
蕴姐姐摇摇头,忽地不见了人影。
王寂惺的脸上“啪”的清脆一响。?他叫了一声,忙护住脸。
“痛不痛?”蕴姐姐显出身形问道。
王寂惺只觉脸火辣辣的,奇痛无比。
“你的痛和众人之痛比起来如何?”
蕴姐姐趁王寂惺没反应过来,又用伞柄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痛不痛?”又是同样的问题。
“你的痛和金鼓堂那几个弟兄的痛比起来又如何?”
蕴姐姐仍然没有放弃的意思,她一脚将王寂惺踢倒,让他重重摔在一块石头上。
“你的痛和薛月比起来又如何?同落沙海满门的痛比起来又如何?臭小子,你还不快快醒来!”
王寂惺心头大惊,体内仿佛发生了一场巨大的雪崩,他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坐在地上,蕴姐姐高傲地站着。他的眼里不知不觉流下泪水,不知道为什么。
“金童儿,姐姐告诉你,他日若有危难,可往须弥山寻西山老佛,取回你的故物,定可助你披荆斩棘!”
说话间,葵公子和羊刃来到兜率堂外,见到一个火红的人正居高临下注视着王寂惺。
“什么人?”葵公子闪电般掷出一把匕首,朝蕴姐姐打去。
蕴姐姐也不避让,匕首便直接穿身而过,没于雪内。
“你的朋友来了,再会吧,小金童!”她重又撑起油纸伞,轻轻将伞转动,化作飘风不见了。
葵公子急忙扶起王寂惺,问道:“没事吧?”
王寂惺摇摇头。
羊刃愤恨道:“他娘的,这些狗贼忒嚣张了!”
葵公子问:“刚才是什么人?”
王寂惺道:“以前也曾见过,但不知其底细。”
葵公子如玉的面孔掠过一丝忧虑,她叫羊刃扶王寂惺回房,而她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首先是金鼓堂的凶案。
葵公子一直不见人影,原来是去龙华寺的地宫了,那里是页尔山的禁地,无头领允许不得进入,就连王寂惺也不知道。葵公子刚从地宫出来,就遇上羊刃,从而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金鼓堂的凶案根本查无头绪,但葵公子了解到了兄弟们的想法,对于王寂惺的任命,葵公子当初也是有犹豫的,这她没有说出来。王寂惺的深藏不露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不过葵公子曾经与阿赖耶有过深入的密谈,阿赖耶成功地打消了葵公子的疑虑。
关于王寂惺的来历,世上知之者绝少。他是京都富少,豪门大家子弟,他的前世乃是多罗大师冷月爱,他慧根深植,颇有灵异,除此之外,王寂惺还有甚深因缘。葵公子毕竟是有他心通的人,多多少少觉察得到王寂惺的非凡,但是页尔山的其他兄弟就不一定清楚了。
葵公子知道,王寂惺必须树立自己的威信才能服众,大闹京城的功绩并不是大多数人亲眼所见的,怎能哄得过兄弟们?王寂惺需要众目睽睽下的显圣。不过,话又说话来,葵公子和王寂惺的关系问题真的不好界定,谁是谁的君?谁是谁的臣?难道他真的就是她的傀儡?当然,还是有办法来处理这关系的,那便是二人结合,夫妻不分彼此,当然没了闲话。
葵公子想到这里,脸蛋绯红,抬眼见内院一和尚经过,自觉非常羞愧。
葵公子先平息了金鼓堂的事情,承诺继续调查,给一个交代,又去瞧了王寂惺,见他没有大碍,于是放下心,来到后山千佛窟藏书阁。
你道葵公子为何去藏书阁?本来她先是在龙华寺地宫开坛演法,准备召唤“祝由十三将”,练了半日却没有效果,这才想起去藏书阁查阅典籍。她虽是祝由一门的传人,但施展这等高深技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有的关窍尚未打通。
话说“祝由十三将”乃是祝由一脉所传的巫术,是以祝由秘法幻化出十三个神将,这十三人各有各的神通,妖魔鬼怪望之趋避。十三神将各名曰:大方、诸风、月台、眼目、童蒙、瓠犀、豆畛、伤折、耳鼻、仓中、金镞、书禁、砭针。他们分别是祝由十三科的护法,十分厉害。罗文正也是祝由一脉的弟子,早就垂涎召唤十三神将为己所用的神技,但是他心思不纯,师父并未尽心传授于他,所以罗文正不得其法。
藏书阁里有祝由一门散佚多年的禁书,葵公子可以随意翻看,于是错过了午饭和晚餐。欧阳素青在藏书阁外守候着,不敢打扰葵公子。
天全黑之后,葵公子出来了,吃了欧阳准备的窝头,又去了龙华寺地宫。
她将十三神将的令牌置于一个翡翠小莲台上,趺坐净心,俄而将两掌心相对,指尖相触,双目垂帘,内视掌中,双掌轻轻转动,有光华自双掌内生发。
葵公子咒曰:祝由护法,深植善本,得无生忍,四维无碍,游戏神通;逮诸总持,获无所畏,降魔劳怨,心大如海;结契唤者,心已纯淑,诸有所作,能善思量;虔心恭请,神将住世,急急如律令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