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抟了个雪球，拍在树干上，眯起眼睛看天空的雪霾。
“瑞雪兆丰年啊！”
他深深吮吸这儿的空气，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随意丢弃的尸体，无所谓的命，至阴至寒的境界，共同构成妖魔鬼怪的乐园。白雪比绿草要耀眼夺目，雪地的反光足以刺瞎太过干净的眼。只有眼藏阴翳，方能遮挡光明的进攻。他的眼藏满阴翳。
他见到一个长须白袍、高帽博冠的人进入深宅大院，于是悄悄跟随，躲过了两个青面鬼和十个妖仆，到了个僻静的小院。
小院里，一个瘦弱的书生在躺椅里小憩，头上遮着巨大的伞盖，挡住了并不强烈的光线。
长须白袍长者站在一旁，说了什么，只见书生摆摆手。
隐约听书生道：“人皇之子，逃就逃了，毕竟气数已尽，千个皇子也没用。”
白袍长者又说了什么，听不太清楚，随后告辞退下了。
书生看着芭蕉叶上的雪，有气无力地道：“远来是客，既然来了，请进来说话吧！”
话虽然软绵绵没力道，但却传音甚远，穿透墙围，他在小院外听得真真切切。
他苦笑摇头，背着双手，挺着肚子从容踱进院子。
“多有打扰，在下罗文正，特来拜访江大人！”
书生沉默不语。
罗文正有些尴尬，他想自己孤身一人来三秦州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会一会江有汜，他与江大人多少有些交情。只有先弄清楚这里的情况，对付官军才有更大的获胜把握。
“敢问阁下是江大人的家眷么？”
书生不答，只是定定看着罗文正。
老罗心里开始发毛。他觉得很奇怪，自己也算是纵横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怕了一个穷措大？
“难道阁下是江府西席？”
书生忽然站了起来，走向罗文正。
老罗没怕过谁，现在心里委实虚了，但面上仍然不露怯，这是优秀商人的素养。
书生直接伸手探向老罗的胸口。
“且慢，阁下有什么指教请直说！”
书生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他阴沉沉说道：“你不配这‘坛城甲’！”
罗文正大惊，谁能料到这书生其貌不扬，手无缚鸡之力，竟语出惊人，刚刚谋面便直指罗文正的“要害”。
“阁下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是来拜访江大人的，恕不奉陪！”老罗说罢要走，不想后背衣服竟被抓住了，他没能防备。
书生的手搭上罗文正的肩膀，老罗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对方取出胸前的坛城甲。
书生将坛城甲握在手中，一股强烈的阴寒之气涌入体内，让他十分受用，这正是适合他的宝贝。
罗文正暗自运功，催动了坛城甲，书生立刻感受到强烈的反弹，不自觉放了手。
书生似乎有些遗憾，没再硬抢。
“也罢，此物既然认了你，一定善待之，你死后，我会取回来。”
罗文正将袖子一甩，道：“莫名其妙！”嘴上虽然强硬，但心里没底，就书生那一手擒拿便显示出不凡的实力。罗文正自知不是对手，幸好还有坛城甲护体，不然今日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书生又躺回椅子，他不打算要罗文正的命，因为他不喜欢老罗过于油腻的体质，还因为老罗的气息近似于幽冥鬼魅，这气息像是一家子。
或许是可利用的同道中人，书生想。
罗文正捏了把汗，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闭关修炼那么久，还以为真要无敌于天下了，这刚下山就撞上个不知来历的厉害人物。
他进入花园，被一个小厮发现，小厮问道：“什么人，做什么的？”
罗文正道：“烦请通禀江大人，就说玉莲教罗文正来拜！”
小厮将信将疑，叫了声：“你等着，不许乱动！”便去回禀江有汜。去了半日，小厮回复道：“我家主子不知道什么姓罗的，你赶紧走，不然有你好看！”
罗军师脸上乌云涌动，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这狗腿子可知我罗某是谁？”
小厮揎袖鼓拳，想要教训罗文正，却被罗军师捏住了脖子，掐得半死。
“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胖子欺人太甚！”江有汜从屋里走出来，嘴唇上有道血红。
“江大人，久违了！”老罗放下小厮，又说道，“江大人就是如此待客的么？”
江有汜道：“我不认识你，不过你的胆子挺大，还自己送上门来。”
罗文正毕竟是有修为的人，一眼看出江大人有些异样，不同常人。
“江大人，您是贵人多忘事，你我可是老交情。今日，小弟特来拜访，茗泉老哥难道不看茶？”
江有汜自性情大变，早忘了从前蝇营狗苟、狼狈为奸的故事，但觉得这胖子来者不善，而且应该身手不凡，于是打算先周旋一番。
“哼，好啊，孩儿们为客人看茶！”
江有汜引罗文正入厅喝茶，干坐了许久，才端上一杯温热的茶。
罗军师喝了口，道：“这茶有些陈啊！”
江大人也不听，只吩咐小厮取过铁链枷锁，掷之于地，说道：“老实交代吧，你有什么企图？”
罗文正放下茶杯，瞥了一眼地上的刑具，好像见到了小孩子过家家的玩物，笑道：“江大人，罗某一路赶来，发现这三秦大地白茫茫一片，人烟稀绝，难道是出了妖怪？”
江有汜道：“你这胖子好不知晓，人多的地方才容易出妖魔鬼怪呢！现在这清净琉璃世界，宛若佛土，严饰庄重，哪里不好！”
“茗泉兄，这么愤慨，会失于冷静的，你可知朝廷正集结大军准备围剿三秦州？”
“朝廷？不就是狗窝么！一群猪狗，不足为惧！休屠大人很快就会杀光这些畜生！”
罗文正问道：“休屠大人？哪一级的官长？”
江大人勃然大怒：“休屠大人也是你能叫的？竟敢污蔑大人为人间狗官，你这胖子活腻了！孩儿们，将他拿下！”
房前屋后忽然跃出几个小厮，惧是阴森森惨凄凄的面目，张开骷髅般的手，扑向罗文正。
老罗亮出腰间青玉，喊了声“岱委”，玉精“岱委”现形于前，顾盼流波，就在屋内飞了一圈，几个小厮便人头落地。
江有汜暴怒，扯下墙上挂剑，朝罗文正砍去。
罗军师巧妙躲过，一把箍住江大人的手腕，抽出随身携带的小小桃木剑，将桃木剑插入他的手心。
江大人一声惊嚎，长剑脱落于地。
罗文正轻轻咬破自己的指尖，在江有汜的额头书写了个血红的咒符。
江大人突然安静下来，仿佛魂灵出了窍，眼中的恶毒与愤恨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迷惑。
“你是罗……？”
“茗泉兄，你认得我啦？”
老江看到地上躺着几个无头尸，愈加害怕，一时间想起自己近来做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差点没有晕过去。
“罗老弟，我这是怎么了？这这……”
罗文正笑道：“茗泉兄，你是中邪了，不过罗某已经为你驱了邪。”
“罗老弟，快快救我！这里住着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妖怪，每天都要喝人血！”
“就是休屠大人？”
“对对对，一直住在我府上！”
“什么模样？”
“是个……是个秀才样儿，干瘦得很！”
罗文正心中咯噔一跳，自言自语道：“原来已经打过照面了。”
“江大人，你可知道那妖人什么来历？”
江有汜慌道：“罗老弟，你先带我离开这里，等我安全了再慢慢告诉你不迟！”
罗文正沉默片刻，说道：“茗泉兄，还得委屈你一下，兄长暂且留在此处，方是你的价值所在！”说罢打出一道“飞符”，直入江有汜的口中，“飞符”入口即化，还没等到老江反抗，已然着了道。
岱委依傍于罗文正身边，娇媚地说：“主人，留着他何用，不如杀了，岂不干净？”
老罗摇摇头：“小岱你不懂，我要留他在这里做个内应，日后有大用处。我给他种了秘符，他自会听话，但是这还不行，需要借你一些阴魅之气与他，如此更自然些。”
岱委道：“亲达达吩咐的，岱委自然照办！”于是款伸兰指，托住江有汜的下颌，吹出一股妖魅特有的气息，直灌入老江口中。
罗军师擦去江大人额上的血符，道：“此地不宜久留，小岱，我们走！”
江有汜脑袋生疼，糊里糊涂的，不知要做什么，只听有个声音在幽暗处命令道：“好好侍奉休屠，随时报告消息！”于是，他不由自主走到书生石闵予的院子，双手下垂肃立，听候石闵予差遣。
石闵予在躺椅上醒来，睁开眼睛，他黝黑的眸子容纳了十方世界的一切，他淡淡说道：“江，你的印堂发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