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汜大人在自家后院杀掉最后一个小妾,用汝窑瓷碗接了几大碗鲜血。他丢下手中的屠刀,抬头撞见明晃晃的太阳,眼睛有些发花,脑袋晕乎乎的,好像有微弱的记忆要从浆糊里挣扎出来。他恍恍惚惚,当再次注意到脚下死去的小妾,竟然感到恐惧。
日头愈发恶毒,那肆无忌惮的光晕泼洒遍地,小妾躺在血泊里,穿着她的大红牡丹缎衫,脸白得近乎圣洁,珍珠耳环还在微微颤动。
“真好看!”江有汜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心内又涌上懊恼与悔恨,他开始慌了,忙躲到葡萄架下,这才平复下来。
红和白,十分好看,这是他在葡萄叶的阴凉之下得出的最后结论。
江大人叫家仆取来伞,他打上伞,端上一碗还温热的血液,亲自为老爹上供。
到了花厅门外,江有汜听见老爹石闵予正在吩咐事情,于是自觉候着,恭恭敬敬持碗站立。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里面的人出来了,是狼鬼彭侯。彭侯身材极其高大健硕,他的黑色狗头镶嵌红色的眼睛。彭侯盯了江有汜一眼,江大人感觉仿佛遇上了长坂坡的张翼德。
“江,你进来。”
江有汜应声而入。
石闵予眼睛凹陷,似乎更加瘦弱了。
江大人献上浓稠的鲜血,石闵予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桌上有饮具。
血液倒入矮樽,江大人又以长勺舀出来,倾入青铜爵,双膝跪地,献爵于石闵予。
石闵予舒展修长的手指,轻轻接了,点点头,然后他嗅到了些许脂粉的芬芳。
“女人至阴,其血固好,但‘渭水涨腻’的烟花俗粉就算了。”
江有汜慌忙道:“谨遵父亲教诲,下次不会了!”
“天魔喜带回来的女人在哪里?那女人就不错!”
江大人有些为难:“不瞒父亲大人,那女人逃了,是被同伙救的。”
石闵予闭上眼,薄薄的唇尖翘得老高,他摆摆手,道:“罢了,剩下的,你给县官儿送去吧!”
江大人领命,吩咐妖化小厮抬着矮樽,一同拜见了老爹所说的“县官儿”——酆都县令。
县令大人受了伤,正需要人血的滋补,“渭水涨腻”的女人精血或许正对严官酷吏的胃口,时时高度紧张的神经需要动人情欲的脂粉气息来舒缓。
县令大人一口气喝了很多,这味道使他回想起大秦帝国的美酒,还有家乡小村的姑娘。
江有汜施礼道:“敢问贵兄讳字?”
县令大人横了他一眼,心里十分看不起,有点“同行相忌”的意思。
“杂毛鸟!”县令低声暗骂,江有汜却没有听清楚。
江大人白站了半日,自觉没意思,便到院子看鸟。
鸟是乌鸫鸟,黑羽黄喙,性格暴躁,富有侵略性,最近常常落到江大人的院子觅食。老江感觉此鸟与“罗刹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生发了爱怜之心。
乌鸫鸟早上到花园寻食蚯蚓,晚上在后厨狗窝旁啄啃狗屎,中午却不知吃什么。
江大人除了喜欢拷问贪官污吏、奸夫**,还酷爱关心乌鸫鸟的饮食。
这日中午,乌鸫鸟没有出现。
彭侯在离开江府时,顺便捏死了来此觅食的乌鸫鸟,彭侯不喜欢鸟。
石闵予在与彭侯交谈时将这狗头训了一顿,因为他没有按照命令尽快出击开战。彭侯说狼鬼大军恢复战力仍然需要一点时间,不会太长。
石闵予还对石板村出现的挑衅非常不满,酆都县令失了体面就是他石闵予失了体面,也是未来新世界失去了体面,这关乎信仰和形象。
彭侯立了军令状,立即传令石板村左近的狼鬼,对石板村展开清洗。
狼鬼大队人马席卷而来,石板村的流民们万万想不到还有这么恐怖的力量会眷顾这荒芜之地。荒芜不等于无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是当权者还是潜在的当权者,可能都会这么想,只不过解释会有不同,他们都自封为王。
当荒村里鬼哭狼嚎时,王寂惺一行人已经离开。阿赖耶总算复了原,将王寂惺、王仙儿、刘济苍、海潮、木下三郎还有小太子绍圣带回了页尔山。孙堂主执意要留在三秦州,王寂惺等人也不好相强。空藏与末那自有打算,仍旧御风走了。小太子又闹脾气,不小心压碎了贴身潜藏的透明蠕虫,这下郭将军彻底失去了与太子的联系。
海潮本想携带流民同行,但被阿赖耶阻止了,老先生说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人各有命。
石板村流民的命运就是灭亡,走得慢的人永远陷在这个荒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短暂的沉溺也会让人不能自拔,然后归于毁灭。
凶猛的狼鬼军队席卷石板村,流民无一幸免,被开膛破肚的不在少数,老烟鬼死在之前,已经算是体面了。
石板村的怨气忽然聚集起来,傍晚时分,成群的“罗刹魅”占领了小村的高点。
孙堂主目睹了这一切,他和吴言在途中偶遇了狼鬼部队,及时躲了起来,悄悄尾随其后,见证了屠村的惨烈一幕。
狼鬼众多,孙堂主无能为力,看来他应该考虑一下是否还要往兵邑县进发,那里或许更是人间炼狱。江有汜江州牧正在“炼狱”大街上溜达,这已是日暮,太阳褪去毒辣。街上处处关门闭户,留下来的人都是臣民,也是良民,纯粹的人已消灭殆尽,优胜劣汰后的都是被“罗刹魅”控制的行尸走肉,或者干脆就是牛鬼蛇神。
江州牧的权力被架空,三秦州现在实际掌控在狼鬼的手里,而狼鬼受石闵予控制,但石闵予是江有汜的老爹,子承父业,说不定将来狼鬼们也是他老江的部下。想到这里,江有汜苦笑摇头。
“罗刹魅”是怨气、尸气凝结的怪物,而气总有淡化消散的时候,哪怕历经数劫,最后还是会归于空虚。
江有汜感觉自己的心似乎比之前“懒”了一些,杀人施虐也越来越没意思。有时候会突然对自我的存在和价值产生怀疑,平添苦闷。
他开始变得像人类。
王寂惺回页尔山之后,葵公子第一时间赶来,发现他受了伤,忙安排山上医官诊治,及至见了济苍先生,料想无事,方才安下心。
阿赖耶此行消耗颇大,让山中小喽啰用滑竿将他抬到了酒窖,他说要在里面住几天。
王寂惺因救王仙儿受伤,仙儿过意不去,一直守着王寂惺。木下三郎自然守着王仙儿。三人便说起这两日的前前后后。葵公子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见王仙儿脸色粉扑扑的,往日“寒雪”融化,她觉察到了微妙,自觉无趣,便离开了,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葵公子对小太子的到来很是兴奋,她知道可以玩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了,至于怎么操作,还要想一想。她让欧阳素青带着小太子和海潮去厨房吃点心,海潮拉着太子绍圣的小手,就如哥哥一般。
话说受命于郭将军的千牛卫特遣队在三秦州失了手,其头领下令继续追踪,沿着猪蹄印迹和透明蠕虫微弱的信号搜寻,却始终跟不上那些肥大的畜生。锦衣千牛认为自己受到了羞辱,“连猪都比不上”的事实成了绝对不可外传的秘密。
不过,这些身负异能的锦衣卫毕竟不是吃素的,几经周折后,他们找到了石板村,就在刚要踏入村子时,空藏的金彩火焰剑斩碎了酆都县令的官印。巨大的声响和夺目的火光足以震慑这群提心吊胆身在暗处的千牛卫“刺客”。他们的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压低了身子。
千牛卫大人放出了探子,过了很久才收回来。探子描述了空藏末那的的情况,说是天上飘下来的,说那男人有一柄冒火花的剑。
千牛卫大人犹豫了。这一犹豫,便走了太子、放了钦犯,后悔都来不及。不过接下来的狼鬼“屠村”却被他们遇上,千牛卫大人沉思半晌,就在一块隐蔽的大石头后,旋写了狼鬼屠村的线报,命人将信息传给了郭将军。
郭五儿在第二日清晨收到了三秦州传来的消息,说实话,三秦州的情况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明白帝国正在面临千年不遇的劫难。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他郭五儿今生今世?问题很复杂,因为捣乱的大有人在,内忧外患同时爆发。
郭将军释放一只透明蠕虫,传信给空藏末那:“为什么不来消息?”
空藏末那正在离兵邑县不远的地方看日出,他二人躺在一株千年古树上,喝酒,观景,养伤。空藏恢复得很快,在收到郭将军的讯息后,对末那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直接回复吧!”
末那道:“怎么说?”
空藏朝着朝暾吐了口酒气,道:“就说不得空!”
郭将军开始忧虑,先皇故去不久,太子又失踪了,皇权中心突然变成真空,这会让很多人接受不了。虽然他郭大将军早就掌握了实权,但对肘腋之祸还是有些担心,再者没有正统的旗号,老郭面子上也不大过得去,百官百姓都会不适应。奴役时间久了,奴隶总会对奴隶主深怀感情。
五儿在想能不能就做成诸葛武侯不敢做的事——自立为CD之主。
郭将军没有想到,一匹快马正从页尔山出发,携带了三弓山的书信和“礼物”直到京城,而这“礼物”恰好是五儿梦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