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源县,离九木岭不远,夜已深沉,远远来了一对明黄的灯火,一前一后,穿行在山水之间。待到近了,原是两个童子提着纱灯,灯上书写个“白”字。又有二青鬼负與,上面坐了个长须博冠、金带白衣的中年男子。男子手中握着宫扇,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那两个抬與的青鬼,赤身裸体,凶面獠牙,行走十分稳当。
路边忽有两人向肩與上的男子拱手作礼,男子挥挥宫扇,停了乘驾,见老小二人,一俗一僧,便问道:“何事?”
老者答道:“白先生,我们错过了宿头,烦请指引个歇脚处,不胜感激!”
白先生摇扇道:“由此往东三里地,小村微筑,可容人身,你二人不可再向西行,那厢乃是坟茔荒地!”说罢以宫扇敲了敲肩與,青鬼会意,起與而行。
老者长揖相谢:“多蒙指点,感激不尽!”
白先生走得远了,猛地想起方才二人分明就是生人,为何不惧身旁的青鬼?莫非有点来头?想不下去,懒得想,白先生打起扇子,仍旧半酣于夜风之中。
问路的老者对小和尚说:“妖亦有道,真不可一概而论!”
小和尚合掌念佛,问:“先生可知他是什么妖怪?”
老者捻须而笑:“此妖名曰‘天魔喜’,性情恬淡,好夜游,《白泽图》中有记载。”
小和尚道:“这一路已出现不少妖魔,看来天下已有大变!”
老者点点头,面容忧虑,叹道:“咱们再去一趟页尔山吧,如今想要拨乱反正,单靠你我可万万不行!”
二人又往东行了一里,忽然出现些丘墓荒冢,小和尚犯了疑惑:“白先生莫非诓我们?”
老者摇头:“再走走看!”
又走了二里地,丘墓不减反增,哪里有什么村落人家?
静夜冥冥,老者心知有妖魅作祟,但敌在暗、己在明,显然是不利的情形。
“海潮,诵咒!”
小和尚海潮点头,高叫了三声“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即刻念诵起“楞严咒”,银河之下,旷野之中,顿时梵音响动,通彻九霄。
不一会儿,远远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海潮停了咒,二人寻声移步,见一美貌女子坐于道旁,喁喁哭泣。
老者问:“姑娘何人,为何夤夜在此哭泣?”
那女子啜泣道:“奴无名姓,亦无父母兄弟,先生若娶我为妻,必当尽心侍奉。”
老者道:“姑娘,这深更半夜的,你独自在此,甚是可怜。”又指着路边的坟包道:“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的夫君们恐怕没有活过一天的吧!”
女子娇喘微微,幽幽道:“先生说什么话,奴家身世可怜,昨日被强人凌辱后抛弃在这荒郊野外,眼看就要饿死……”
“呵!”老者突然倒竖须眉,当头喝道:“知女,知女,事到如今还在装模作样,非要老夫动手么!快快现形!”
那女子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悚然大惊,一双眼睛如秋月霜刀,直剜人心。她浑身颤抖,脸色惨白,慢慢萎了下去,身上的衣衫竟化作齑粉,露出雪白的肌肤。海潮忙闭了眼,没想老者在海潮头上敲了一下,让他睁眼瞧瞧。海潮开眼,只见那女子如玉的肌肤上长出灰白的长毛,脑袋也变作了狼头,老大的尾巴扇两下,随后整个化为青烟不见了。
“先生,这是什么妖怪?”
“此妖名曰知女,百岁狼化为女人,于道觅夫,实为觅食,祸害不浅。”
海潮叹道:“我们这才行了几里地,就遇上这等妖怪,哎,世人又有得煎熬了!”
老人摸摸海潮的小光头,慈祥而又悲悯,道:“这世上的煎熬,多半是人为,有时候还轮不到妖魔咧!”
说到煎熬,人各有异,或心灵,或身体,而此时,回页尔山不久的羊刃也在“煎熬”,肚腹里煮着满满的稀粥。他在茅厕蹲了很久,反复进出多次,厕筹都用坏了几支。大泻几千里之后,羊刃扶着墙走出茅厕,一阵凉爽的山风吹来,他魁伟的身子颤抖了两下,而眼前蓦地闪现一个着青衣、持白杖的人。
青衣人望着羊刃笑,他的笑神秘莫测,似乎有三分浓郁冲鼻,七分暗藏发酵。他不仅笑,还坐下来笑。他拿出个檀香木马桶,舒舒服服坐下,自顾自地笑,把羊刃看得傻了。
“咦——咦——”山风送来的不只是虫鸣,还有莫名其妙的“咦咦”声。
羊刃出了神,檀香马桶上的那位却出了魂。青衣白杖在一连迭“咦”的宛转里失去踪影。
羊刃晃晃头拍拍脸,肚子仿佛好了许多,抬头见断霜道长飘飘然凌于一株冷松之巅。
“道长!你可看到刚才那人?”
断霜淡淡说道:“方才青衣人,乃是厕之精,名曰‘倚’,知其名呼之者除,不知其名则死。”
羊刃闻言,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闹肚子差点闹丢了命,多亏道长相助,不然可出了天大的笑话。他不怕死,只怕死在不适当的地方。据说哪个皇帝便是掉溷藩里淹死的,真真是遗臭万年了。
断霜道长仍旧立于树巅,因为这里是山精、月华、星辉汇聚的地方,站累了就在树冠上躺下,望着银河静静流淌,紫薇附近,妖星闪烁,封印的精灵复苏了。
三弓山,罗文正军师虽然最为关注自身的“发展”情况,但对于天下的变动还是能及时了解的,妖魔鬼怪的大量出现让罗某人兴奋了很久,他知道他的“坛城甲”有了绝好的贡品,意味着个人能力将会极大提升。这些时日,和小宋在一起有些腻烦了,他总想着有所“突破”。山风总是日日推送更新,侍寝之人却一成不变,罗军师感到气闷。于是他到后山散心,散到兴头上,掏出绝小阳物撒尿,瞥眼看到有人快速飘了过去。罗文正一个激灵,收家伙提裤子,兜了半裆尿水。对方飘得太快,看不清公母,搞不懂目的,罗军师急急从“坛城甲”引了一股极阴之气到双眼,眼睛顿时清亮无比,全世界都缓慢了,他看到了一个翠绿衣衫的美女在绕着他飞动。
罗文正大喜,恰好腰间有柄桃木匕首,于是拔而刺之,中其股。那人惨呼一声,栽于地上,绿纱衣落定,显出她清美的脸庞。
军师急诵咒语,粗横阴沉的老脸张狂出微汗,阴翳的眸子迸射出火花,桃匕握得更紧,他的手在发抖。
绿衣女子撑持不过,昏死过去,转眼化作一块青玉。罗文正拾起查看,玉上刻了两个古字,认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索性将去请教王不留行。老王拿着摩挲半晌,言道此乃美玉,说上面两个字应为“岱委”。罗文正很高兴,因为他知道这女子是玉之精灵,得之有好处,只是不清楚玉上的字。
“岱委——好名字!老王,你可知道,我苦心调养了个摩登伽女,后来还给人毁了,可惜之极,现在终于又有个相伴左右的可人儿了!”罗军师欢喜而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华夏大地妖魔乱走,页尔山、三弓山已然领略了,这等奇谭怪事京都庙堂上的人不会不知道。郭将军刚刚观看了午门外的一场杀头大戏,摘了五顶乌纱帽,斩了五颗固执脑袋,他累了,随后走到御花园,在一洼碧池前驻足。他在想,当下物议沸腾,差不多该准备让小太子继承大统了。皇上的死必须编造一个说得过去的谎话,让权力的交接顺利而自然,这其间当然有很多工作要做,还得累上一阵子。
郭将军注视着池水,水蚊子在水面轻轻点开一朵涟漪,有双红色的眼睛隐约藏于水面之下,冷森森注视着郭将军。五儿瞧科,悄悄在手中捏碎几只传信的透明蠕虫,然后抬手张指,如撒网一般喷出一张透明的大网,准确罩住了水下的赤目。
“起!”一声断喝,猎物被大网从池水里拖出,竟是个浑身黢黑的小儿,血红大眼,如象大耳,指爪奇长。
郭将军暗自惊奇:这小东西是哪儿来的妖精,好像在古书上读到过,莫非是“罔象”?
“小孩儿,你可是罔象?你可是罔象?”
黑色小儿貌似被人抓住了短处,红色大眼流露惊骇,在第二声“罔象”之后缩成了一颗鸡蛋大小的红色圆石。
“水之精名曰‘罔象’,状如小儿,赤目,黑色,大耳,长爪,索缚可得。果然不虚!”
五儿笑了,但在笑到一半时,脸就彻底僵住。他很清醒,短暂的喜悦逝去,一股寒凉骤然爬上心头。
三秦州,州牧府邸,石闵予躺在摇椅上,他这一趟收获颇丰,徒子徒孙们出世,他终于不再那么孤独。江有汜进来,双手捧着托盘,盘里放着一副新鲜的心肝和一碗热乎乎的血。
“爹,这是现做的。”江有汜毕恭毕敬,眼神充满无限的敬仰。
“好,放下吧。”
“爹,外头还有些兄弟等着您咧,都说一定要参拜您老!”
“这些家伙,今日不见了,你先将他们安顿好,别总是乱跑。”石闵予似乎有气无力。
“对了”,石闵予吩咐,“晚上让狼鬼彭侯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