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缒龙”事发后,整个京城惶惶不可终日,很快,消息不胫而走,传播全国,郭将军已捏不住那道口子。
形势紧急,王寂惺几人不得不离开。王仙儿有些遗憾,此行似乎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唯一有价值的便是圣德宫中的“骷髅”,却被石闵予拿走了。说到石闵予,众人都一肚子疑惑,不知这小子的葫芦里到底埋的什么药,神神秘秘,诡异无比。
京城风声紧,阿赖耶勉力将王寂惺等人带回页尔山,一到大本营便瘫软在地,山上的小喽啰抬着滑竿,把阿赖耶担回寝室。
京城乱成一锅粥,流言四起,暴力事件频频发生,郭将军下令延长宵禁时间,白日里严禁三人以上同行,并封闭九门中的八门,只留一门开启,出入需经严格搜查。
皇宫放出消息,皇上健在,仍御宇如常,尔等子民不可妄议猜测中极,凡散布谣言者,必当严惩。黄纸黑字朱印遍满京城,道路之人莫不三缄其口,唯有点头目视。
百姓好管,良臣难诛,总有一二不要命的“强项令”直言敢谏,硬要面见圣颜,痛陈肺腑。郭将军在例行的会议上明确说了,“击鼓骂曹”要不得,想做“弥衡”的人不会有好下场。他心中有苦衷,但是没人能理解。
全城的千牛卫都把绿惨惨的眼睛盯着人,自然不会盯着畜生。此时,有一只畜生正蜷缩在皇城最繁华的大街边上,是个貌似生病的小白狗。它躺着不动,只是肚子还在微微起伏,口吐涎沫,幽幽低嚎。照例是没人理会。一个畜生怎么会有人理会?阿猫阿狗都是可以入口佐酒的食物,在人的眼里,只有人类具备感情和灵性,只有人类才能算作真正的生命,而在人类族群里,所有个体认为唯有自己才是这个世界超然独立的存在,才是最真实的孤品。
狗?死就死了,况且还是只会传染的病狗。
有爱心的小孩儿想要到白狗跟前看看,却被母亲拉回来;新婚不久的少妇满怀怜悯地踢踢白狗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同路的婆婆拎走;报国寺的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拿着菜,摇头离开。
白狗不远处的小商贩如常叫卖,生意虽然冷清了些,但心里还是忙碌的,当然没有工夫朝一只病狗多看一眼。世间繁华热闹,当然有走在尘嚣之上的人,也有被抛弃在阴暗里的人。尘嚣之上的人没心没力没必要关注阴暗里的人,自己以外的一切生命都要比自己至少低一等,他人他事与己何关?人都是自私的。
通衢大道上,一个老秀才跌倒在地,半晌没有反应。没有人理会,老秀才享受到病狗的待遇。如此看来,人与狗又有多大区别?造物主赋予了所有生命同等的“特性”,一样的吃喝拉撒,一样的生老病死,人类并不能因为会思考而免于“成、住、坏、空”的宿命。所以,鸢飞戾天者,或该息心?不过,有的人至死方休,而有的人至死不渝。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秀才颤颤巍巍,慢慢爬将起来坐着,周围的人行色匆匆,避而远之,一双双眼睛白里泛绿,目视老秀才凌乱干枯的白发随风舞动。
老秀才挪向街边,和病狗挨着,一人一狗,垂危待毙。
照例没人管。
老秀才笑得很狷介,虽坐在最低微的地方,却是从最高处俯视众生。诺大的京城,数十万人,看起来鼎盛沸腾,充满力量,实际上只有孤独的个体,一个人是一般,数十万人还是一般,人与人彼此隔绝防备,一盘散沙。
老秀才早已过了怒发冲冠的年纪,小病狗也早没了胡嚷狂吠的毛病,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老秀才知道,人们在怕,在自保,无可厚非,他想起百十年前的民风要淳朴许多,不乏古道热肠之辈,今人该当汗颜。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今世界,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面对着满口尖牙利齿的巨兽,谁不有或多或少的恐惧呢?谁不会因恐惧而狡猾、冷漠呢?
老秀才拍拍狗背,叹道:“走吧!”
病狗倏地一下站起来,顿时没了颓态。老秀才也挺身而起,与那狗走到僻静处,晃眼变化成一个潇洒的道士和一头雪白的狼。
官府组织人手扑灭了京中各处大火,郭将军才松了口气,不想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江南上京的两千万饷银被人给劫了!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当权者脑门儿发烫。万事钱先行,没了钱谁听你朝廷的号令,况且这笔银子正好是京城卫戍部队的军饷,突然之间没了粮草,倘若士兵造反可如之奈何!
劫官银,好“买卖”,这狠狠挫了朝廷的气焰,王不留行笑得很开心,因为这事儿便是他干的。他料想朝廷必然不敢声张此事,就将银子三七开,吩咐家仆押送“七分”回到唯心镇,自己押着剩下的“三分”穿荒山、渡野水,迤逦前往三弓山。“三分天注定”,王不留行要把这“天注定”送给罗文正,罗军师一定高兴得胖上一圈。老王再回首远望京城方向,从车里吐出一口痰,骂道:“狗日的皇帝!”又远眺三弓山的方向,骂道:“狗日的罗胖子!”照例吐一口痰,由于嘴里没抟圆,那口痰巴巴地贴在了马车车壁上。
皇宫大内,圣德旧殿。不速之客逃走后,两名千牛卫作了刀下亡魂,“鸡”死“猴”悲,千牛卫将士都有些凄然。此刻,沐恩殿并没有完全沉寂,一个道士和一头白狼正游荡在殿内。郭将军布下的两只透明蠕虫不知什么时候死掉了,化成两道青烟。
道士在寻觅一个女人,白狼在思念一个女子,不觉黑夜深沉。
深沉下来的还有延福州,人们陷入思想上的混乱,有童谣传了开:
真龙归天,日月不明。
魔王乱走,妖物横行。
落沙海涌,三横一竖。
须弥崛起,玉宇澄清。
说是童谣,更像是谶语,郭将军不喜欢,让千牛卫查,捉了几个懵懂无知的小儿,什么也没问出来,只得放了。
伴随着谣言,天子脚下相继发生许多怪事,富贵人家的女眷多有失踪,有人说是“灯草和尚”干的,也有说是“素和尚”干的,反正肯定是采花大盗。直到一名年轻的诰妇死里逃生,外人才知道是个瘦弱的怪人下的手,这诰妇像是被挼坏榨干的花,不复颜色,不过两天,诰妇自杀守节。
王寂惺等人回页尔山休整后,向葵公子复命,阿赖耶极力称赞王寂惺立了大功,说他将“狗皇帝”吊上了城楼,又放火烧了皇帝的寝宫,还释放了天牢的死囚,反正一句话:京城的混乱都是他王寂惺的功绩。
木下三郎并不点破,王寂惺无心听阿赖耶胡言乱语,葵公子也心知肚明。山上的兄弟却不明白。英雄,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塑造的。
葵公子陪阿赖耶到酒窖高兴了一番,阿赖耶边饮边谈,说到石闵予的事,葵公子不甚骇然。次日,葵公子召集众家兄弟,宣说王寂惺的功绩,好汉们欢欣鼓舞,巴不得一同往京城再干一番快事。王寂惺欲待分说,早被阿赖耶挽住。
葵公子笑得很甜,她的秋波载着脸上的桃花直撞王寂惺的心房。
页尔山之主正在计划着将“大位”让与王寂惺。她有自己的考虑。
有功绩的人就有“上位”的“口实”,王寂惺有功绩,但是还不足以服众。
实际上,对葵公子来说,她仅仅需要一个图腾,或者说附庸,不管王寂惺是否真的“上应天星”,他都是个人畜无伤的好选择。
又一日清早,欧阳素青到王寂惺房间唤他吃早饭,却大叫着跑开了。
“弥勒降生!弥勒降生了!”
葵公子将素青止住,询问何事惊慌,素青说王寂惺是弥勒降生,说他身体之上悬浮飘着个托头侧卧的弥勒佛。
不到半日,页尔山上下都传遍了,都说山中来客王寂惺是个弥勒转世的主,将来的圣王,救世的明君。再传说葵公子有让贤之意。
虽然有几个小头领找过葵公子,但是都被葵公子说服了。
遂择吉日,筹备香花鼓乐,拜王寂惺为页尔山之主,号“兜率君”,葵公子摄政,具体安排山寨一应事务。于是遍晓江湖,备言“兜率君”之神异,并及朝廷灭门之血海深仇。
王寂惺莫名其妙被推举为绿林统帅,完全没有发言权,他的声名和事迹有专人炮制,虽“贵”为一山之主,所有事都没有参与感。他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闲看熊升树鸟挪窝,后山厨子刷黑锅。
葵公子亲封阿赖耶为鱼雁堂的新堂主,王寂惺用了印,也就“加持”了权威。
在第一次“龙华会”上,葵公子分析了当今天下大势,王寂惺介绍了九木岭“酆都鬼门”的情况,众人既兴奋又忧虑。
葵公子道:“如今皇帝崩殂,朝廷大乱,正是拯救黎民的绝好时机。然地方诸侯和在野莽寇不容小觑,犹以三秦州和三弓山为大,正是我等前进的拦路石。而九木岭的事又为未来局面平添变数,不得不极为重视。”
葵公子派阿赖耶下山打探消息,阿赖耶高兴地受了,王仙儿扭着他一起下山,木下三郎自然随同跟进。
王寂惺留在山上,继续培养领袖的“光环”,借月光摩尼之力,日夜修行阴阳大法,渐渐有了更深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