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惺执意要去,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总是依赖别人。
王仙儿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巾,对王寂惺道:“系上,捂住口鼻。”
寂惺接了,便走出秘阁,仙儿的丝巾尚有余温,透出淡淡的馨香,让人心神安定。
郭将军独自站在前殿,陷入迷思,他使劲摇头,眼前仍然花花绿绿,仙姬舞女如春柳般摇动,飞天凌空琵琶反弹,先帝爷似乎上升到了仞利天,依旧尊崇优渥……
王寂惺运转体内阴阳二气,自转了七个小周天,手脚都十分暖和,“神足通”使得淋漓尽致,跃然不可追逮。他感到十分奇怪,千牛卫都未进殿,只有郭将军傻呆呆杵着不动。于是他慢下步子,翻箱倒柜寻找药材,发现了一坛不知何年何月的老酸菜、两盒扎扎实实的霉柿饼、三瓶气味古怪的不明药水……王寂惺不知道阿赖耶需要什么药品,只好将看起来像的、闻起来奇特的一股脑收入囊中,任阿赖耶去挑选。那侧室瓷坛里的风干药末儿也被他各各拣了许多,生怕遗漏了什么。圣德皇后仙逝上百年了,这故居遍布灰尘,其生前一应物件仿佛都没有再动过,就在圣德走完生命路程的最后一刻,她的所有物品都被封锁,锁住了庭院,锁住了她的气息。
王寂惺匆忙搜集殿内的药材,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看。郭将军“迷失”不了多久,他必须加快。但在一幅画面前,王寂惺停了下来。这是一幅布满尘土的人物画,画上是一位身着黑色窄袖胡服的女子,世尘掩盖不了她俏丽的容颜,岁月销蚀不掉她卓然的英气。画上未留款识,不知何人所画,亦不知所画何人。
正看得痴迷,外殿传来了脚步声,郭将军终于识破了烟瘴,找到了“本我”。
王寂惺鬼使神差地摘下墙上的画,卷好拿了,迈开“神足”,返回秘阁,突然脸边冷风刺过,一枚绿叶腾地打进旁边的窗棂,把王寂惺惊出了冷汗。
回到秘阁,王仙儿关切问道:“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没事,皮外伤。”
王寂惺将囊中各色药材全部倾出,让阿赖耶自己挑选。阿赖耶皱着眉头,捏碎了一把杂七杂八的药片,他大张嘴巴,惊讶不已:“这药……百年前就失效了。”
三郎道:“您老人家将就着点吧,偏那么讲究!”
阿赖耶黑了老脸,啐道:“放了一百年的烧鸡你吃不吃?搁了五十年的豆腐你吃不吃?”
王寂惺道:“大师,那许久的烧鸡早就只剩骨头了吧,豆腐都成了干儿了。”
三郎忽然抬起手,打断众人的对话,悄声道:“来了!”
王仙儿示意阿赖耶赶紧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药,只见阿赖耶翻来倒去,在一堆杂七杂八的药物里“挑三拣四”,终于翻出一个蜡封的小瓷瓶。他放在鼻端嗅嗅,顿时来了点精神,掐开封蜡,敲出些泥膏来。阿赖耶深吸一口气,浑身如被电所击,剧烈颤抖着,他闭上眼睛,如痴似醉。
“好东西!”大师阿赖耶游戏乾坤千百年,什么稀奇古怪没有见过,今次今刻独独钟情于这小瓶泥膏,这一邂逅也算是没有枉活百千载。
阿赖耶将泥膏全部吃光,身子十分燥热,就将宽袍解开,袒露胸口,他感觉有暖流在体内奔腾不止,连忙运息调整。
却说郭将军看到有人影闪过,快速打出一枚“叶刀”,没有击中,叫那人跑了。他迈开轻步,追逐人影,根本追不上,恍惚间失“兔”所在。他见内室白壁上有一处极雪白的长方块,料想应当是悬挂书画的位置,原件已经被人取走,时间尚且不久。
郭将军觉得这样找效率太低,打个呼哨,召唤殿外的千牛卫,半晌没人进来。
“这帮兔崽子!”五儿暗骂,还得自己寻寻觅觅,少不得有些“凄凄惨惨戚戚”。在皇宫效忠几十年,好歹不是混的,日复一日的察言观色和推敲揣摩造就了郭将军精细敏感的性格。很快,他循着草蛇灰线,来到秘阁之外,锦屏之前。搜寻期间,他已打算要惩处两个一向不大听话的千牛卫,杀“牛”给“牛”看。他观察着锦屏,就像琢磨皇上的起居,只要给他一定时间,不用动手,就能看出百事端倪。
隔着一道屏和一道暗门,木下三郎能感觉到郭将军的存在。郭将军刚要转过锦屏,殿外却大喊起来。
“着火啦!着火啦!”
五儿皱眉,他转过屏风,草草瞄了一眼,便退出内殿。
众千牛卫看将军出来,一齐指着皇宫南面的浓浓黑烟,嚷道:“将军,冷宫那边起火!”
冷宫,正是先帝厝棺的地方。
郭将军回顾沐恩殿,哼了一声,吩咐道:“天字队跟我走,其余留下,务必拿住反贼!”说罢,风也似的离开。
秘阁之内的人早已探听得外面消息,皆松了口气。
王寂惺庆幸这突如其来的火,为他们烧出一条生路。
王仙儿认为这火不是偶然。
三郎道:“不知是哪路神仙造的神迹。”
话分两头,单说这“神仙”,不是别人,正是在酒楼与王寂惺等人相遇的王不留行。老王不仅在京都繁华街市放了火,还悄悄潜入大内,点了两间空房,其一没有点燃。老王确实好手段,能在龙潭虎穴撒野,绝不是等闲。可惜进宫时间紧迫,火未煽得很足,破坏力低于预期,真真遗憾。不过,就是这不大不小的烟火为困在秘阁的几人创造了逃走的机会。
阿赖耶又休息了一炷香时间,终于回了阳,虽不能“兴风”,作点“小浪”还是可以的。几人出了秘阁,发现千牛卫都聚集在殿外,将大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个个都以为走不了反贼。阿赖耶觉得好笑,向同伴招招手,表示可以施法出宫了。
“且慢!”三郎止住阿赖耶,不知作什么怪,他独自进了一间雅室,鼓捣片时,竟然拎出一套古旧的龙袍来!
“好家伙!”阿赖耶戏道,“你也要当皇帝耍子么?”
“三郎我自有道理!”三郎诡秘笑道,“寂惺兄弟,劳驾你把大门边儿那阵亡的千牛卫背过来。”
阿赖耶不忿:“还学会使唤人了!”
王寂惺觉得三郎肯定有他的打算,于是背来那死去的千牛卫,王仙儿一见,差点没吐出来。原来那千牛卫不知被石闵予用什么法子杀害,已经干瘦如柴,洼眼深喉,皮灰爪曲,神情惊悚。
阿赖耶责怪道:“我说三郎啊,你要这粽子干什么?瘦不拉几的没甚油水儿。”
“得得得!”三郎催促道,“赶紧走,山人自有妙用!”
阿赖耶久久憋出“仙法”,阵阵黄烟儿噗噗地冒,转瞬便出了宫。
待四人落了地,四周粉墙黛瓦,不知谁家院落,悄无人声。
王寂惺问:“大师,此乃何处?并非我等约定地点。”
阿赖耶笑了:“千牛卫也不是吃素的,原来的地儿恐怕早已天罗地网,不复安全了。”
四人抬头看天,东西南北四维全都起了黑烟,隐隐有喧闹之声。京都起火,不比他处,天子脚下,泥鳅都要金贵些,平日里,皇亲国戚上个火都会忙翻一帮人,不用说走火走水了。
王寂惺以为是“天火”作祟,不期乃是人为施放。
“今日有两个‘好’,一个是‘药好’,一个是‘火好’,嘿嘿,造化!这圣德的药果然是非比寻常,非得花上百十年的时间配制,本大师有幸一尝为快,乐哉,悲哉!今后若思慕此药,难免食指大动,却无法再品其鲜,啧啧,可惜!”阿赖耶砸吧嘴,说道,“再说这火,定然有同道中人相助,好比那五鼠闹东京,黑旋风救下黑宋江,孙猴子搅了蟠桃会……”
三郎突然插嘴:“潘金莲私会西门庆!”
王仙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甚觉不妥,赶紧绷住脸皮。王寂惺愣了,瞪大眼睛瞧着两个活宝,也亏得二人心大,人尚不知身在何处,心却早早落地生根,长出葡萄藤,蔓延缠绕,不惧风雨。
院子里别无他人,四人开始“就地分赃”,查看此行所获。阿赖耶包了一堆药,三郎是龙袍和一只阵亡的千牛,王仙儿是一颗金黄的珠子,王寂惺是一卷画儿。
王寂惺打开画卷,现出个英姿飒爽的俏女人。
三郎惊道:“哟,这不是咱家仙儿么!”
王仙儿也有些吃惊,仔细看,画中人并非自己,但确实很像。
阿赖耶道:“这画儿既是圣德宫中之物,画中人只有四种可能,一是她妈,二是她女儿,三是她朋友,四是她本人。据传圣德性格孤僻,所以这画中人不会是她妈、她女儿、她朋友,应当是她本人。”
王寂惺惊叹:“原来她就是圣德!”
王仙儿呆呆欣赏那美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仿佛画上的就是她自己。
这时,三郎已将那千牛卫去了外衣,穿上龙袍,整理了一番。
王寂惺疑惑道:“木大哥,你做什么?”
“将这‘狗皇帝’挂到城门上!”
阿赖耶拍手称赞:“好好好!葵瓜子那女娃交待的事也算完成了!只要京城百姓见了这‘死皇帝’,必然人心大乱!”
很快入夜,木下三郎负上“狗皇帝”,人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城门,趁着巡夜换班,他轻轻巧巧将“皇帝”从城楼上缒下,犹如鱼干儿般吊着,一夜过去,竟无人发现,直到倒“夜香”的大叔猛然觑到,一哆嗦洒了满桶“夜香”。其后,轰动全城,惹来许多看稀奇的平头百姓,他们不认识皇帝,但知道龙袍,这辈子能够一睹真龙天子恐怕是祖坟冒了青烟。不知三郎使了什么法子,守城卫兵花了老大力气才取下“鱼干”,直把九门提督吓出满头满身油汗。九门提督见过皇上,知道这“鱼干”不是天子,但是百姓不知道,富商巨贾不知道。传闻被“印证”。皇上尚且无法自保,何况其下?有钱的人即刻打点行装,准备转移财产;没钱的人只有守好门户,晚出早归。
这头正乱着,阿赖耶仗着神通,释放了天牢里的死囚,一群亡命之徒杀掉狱卒,散入京城大街小巷,引发不小的骚乱。
“痛快!”阿赖耶与木下三郎击掌相庆。
王寂惺有点不以为然,虽说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但是非得殃及“城中之鱼”么?王仙儿也不以为意,她现在一心只惦记九木岭的事。
再说禁宫火起之时,郭将军立刻赶到现场,发现火势并不大,只不过烧了一间厢房,先帝爷仍旧好端端地同咸鱼长眠。他旋即返回沐恩殿,已然是走了反贼,殿外千牛卫尚自不知。五儿大怒,立斩二人,下令全城搜捕,同时又秘调燕西“虎贲军”进京勤王。这“虎贲军”统帅乃是五儿的义子,得力心腹。
次日清晨,早有谍报“蠕虫”将“缒龙”之事上奏,郭将军大惊,一把捏碎蠕虫,摇头叹道:“何其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