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脚金蟾原本并非三脚,而是两脚,因为他最初是个人。此人名叫阿赖耶,不知降生于何时,只知道他曾是一代转轮圣王的“居士宝”,是个身怀异术,能轻易发掘世间宝藏的“伏藏”大师。他帮助转轮圣王掘取罕见的宝物以资国用,又应缘开启历代圣人菩萨所藏之密函传续圣教。在转轮圣王灭度后,阿赖耶不知所踪。魏晋时期,阿赖耶化名入世,与众多士子交游,痴迷于寻药炼丹,沉溺药石之幻效。因放浪不羁触怒权奸,被人用“魇胜”邪术制服,化身三脚金蟾,整日以药材为食,如此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月。
“造化,造化!本大师能遇上你们几位,也是累世的善缘!”阿赖耶又接连鲸吸数斝,也不顾小和尚的劝阻,越喝越是起劲。
刘济苍奇道:“海潮,你说他是三脚金蟾?”
海潮点点头,说道:“不错,金蟾大叔善造幻境,是他救了我们。”
阿赖耶牛饮不止,道:“咦,小师傅,别把本大师说得那么好,我那是抵你们的药材钱,嘿嘿,两清!”
王寂惺见他酒量大如海,于是又陪他吃了几回,一壁喝酒,一壁询问阿赖耶的际遇。阿赖耶豪兴大发,也不隐瞒,便把实情说了,谈到得意之事更是眉飞色舞,难以自禁。
阿赖耶道:“寂惺小兄弟,济苍兄弟,海潮小和尚,我阿赖耶寄生人世,为的就是寻遇明主,完成使命。你们虽非圣王,却也不同凡俗,如不嫌弃,我愿追随……”
济苍先生大喜道:“果然是走了财运了!你说你要追随谁?”
阿赖耶停杯不语,只是看着王寂惺。
“酒够了,得回去啦!”阿赖耶将手中铜斝一掷,那古董便消失在虚空中,王寂惺和刘济苍手中的青铜爵也隐没不见。
阿赖耶仰首长啸一声,酒气冲天,他说道:“我诅咒未除,还得恢复蟾蜍之身,权且借居济苍兄弟的药箱子,那里吃住不愁,哈哈!”说罢口中吹出烟雾来,须臾,迷失了酒坊,迷失了真假。
烟雾退去,王寂惺等人出现在启毅镇外南边的小树林里。刚才的一切仿佛梦幻,刘济苍揭开竹箧,三脚金蟾乖乖地趴在里面。金蟾阿赖耶能制造幻境,按理说,多罗国和酿酒坊都应该是幻象,但王仙儿的发鬓上落着一片海棠花瓣,却是多罗遗物;王寂惺和刘济苍的衣襟上还沾着酒气,口中还留着余香,见证着酒坊记忆。王寂惺不知道阿赖耶到底给了他真实还是虚无。
济苍先生又检视了王仙儿的伤口,并为她换了药。此时,天色已大明,各人俱是疲惫不堪。王寂惺回首远眺启毅镇,想象着一朵朵玉莲花在城镇里蹦了出来,一个个割了耳朵的人手捧《五菩萨经》摇头诵读,曾大当家的高坐于城楼之上,孤独地看着树林里这几个过客。
短暂休息后,王寂惺背着王仙儿,刘济苍领着海潮,四人朝着南边行去,一路上晓行夜宿,风尘仆仆。王仙儿在昏迷三天后终于醒了,她不想让王寂惺背着她,但又不大能走动,于是大家决定休息两日。
这日傍晚,王寂惺一行来到一处荒废的村庄,这里草屋坍毁,茅舍破烂,早已无人居住。村庄虽然没落,没有人气,但所生桃树很多,桃花绚烂,艳如烟霞,自然之气极盛。王寂惺和济苍先生赏了一回,顺路找了一间尚可容人的茅草屋,安顿好王仙儿,随即生火做饭。济苍先生绕到屋后解手,王寂惺三人在屋内烧火,忽听到老先生大叫一声,屋里人一惊,都奔出去查看情况。只见济苍先生手指着地上,几具残碎的骷髅半截埋在泥土里,而众人面前的荒草中还错落有致地堆着十几个土馒头。
“阿弥陀佛!”海潮躬身行礼,口中默默诵起了往生咒。
王寂惺道:“死生无常,可叹,可怜!我看这些坟茔不过几年而已,没有墓碑,没有祭奠,不知墓中人因何而死,这么多人集中葬于此处。”
王仙儿道:“战乱,饥荒,瘟疫,都有可能。如今这世道,人贱如兽,死了能有葬身之地已经很不错了!”王寂惺看她冷冷言语着,脸色十分苍白。
济苍先生把半截尿憋了回去,也是连连摇头感叹。
王寂惺找来一把废弃的锅铲子,就地刨了个坑,将裸露的白骨填了进去,海潮和刘济苍帮着动手,很快堆起一个小土堆。
晚饭后,素来寡言的王仙儿说到自己守墓的经历,王寂惺和刘济苍都大为好奇。
王寂惺问道:“仙儿姑娘从祖上至今都在为谁守墓?”
王仙儿眼眸闪动,丹唇微启:“袁天罡。”
“袁天罡!”济苍先生惊道,“姑娘说的可是初唐相师袁天罡?”
王仙儿点点头道:“正是。”
济苍先生连连赞道:“了不起,了不起,袁天罡可是得道之人,相术通神,预测无不精准!姑娘竟和他有渊源,真是不可思议!”
王寂惺问道:“姑娘既是守墓人,何以闯荡在外?”
王仙儿定定地望着王寂惺,把个年轻公子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许久才说道:“我要去延福州。”
小和尚海潮咦了一声:“姐姐也要去延福州?岂不凑巧!”
王仙儿把头低下,宛如幽兰稽首,她话音似蚊:“我要去延福州找一个人,找到他我才能回得去……”
“不知姑娘要找的是什么人,说不定我听说过呢?”王寂惺关切地道。
王仙儿心念一动,忙问:“你可晓得术数大师卜安?”
王寂惺回想着在延福州的点点滴滴,似乎从未听说有个叫卜安的人,只好摇摇头。
王仙儿非常失望,眉黛微颤,又自垂首弄袖。
济苍先生道:“仙儿姑娘找他作甚?”
王仙儿抬起头道:“先生可识得?”
刘济苍摸摸胡须,思索片刻:“卜安这个人极为神秘,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老夫也是偶有耳闻。据说他精研术数,已臻化境,竟有再造乾坤之法门,想来此说法过于夸张,不足为信。”
王仙儿道:“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找了他很长时间。不久前打听到他或许就在延福州,我必须去碰碰运气。”
四人正在交谈,忽听到“砰砰”之声,济苍先生的药箱一下子打开了,那只三脚金蟾跳了出来,荧煌灿灿,发着黄光。
王寂惺笑道:“阿赖耶前辈晚间出来透气,倒省了大伙儿的灯油钱!”
海潮和济苍先生都呵呵笑起来,唯独王仙儿冷冰冰的毫不动容,她手里攥着两半黑色的尖角一样的东西,痴痴地摩挲着。
休整了两日,王仙儿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虽不可剧动,但也能正常行走。这天一大早,王仙儿整束了缁衣,斜挂了短剑,坚持要赶往延福州。大家拗不过她,只好一齐上路。
越往南走,时局便更见纷乱,农民起事遍地开花,官军抢掠雁过拔毛。小城的为匪,大城的为王,彩旗城头换,交椅随处挪。
但看得“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