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散尽后,眼前景象顿时开阔,王寂惺一脸迷惑:人还是那些人,但周遭环境却莫名其妙地变了样。只见这里轩榭连绵,亭台精雅,光华自然满天,飞鸟处处娴静。花开遍野,风一吹就是甜香;珍宝琳琅,眼光停时有摩尼。人民安隐,不事生产,取“地肥”而自食,整日悠游嬉戏,自在快活。
王寂惺四人安然无恙,王仙儿卧在海棠花下安睡不动,刘济苍和海潮则相顾愕然。罗文正一伙儿人更是惊诧,几个大汉手中的凶器不翼而飞,各人握着一朵洁白的莲花,倒也合了“玉莲教”的名头。那壮汉们不明所以,先后将手中白莲掼在地下,用脚踩碎了,不一会儿,地上的碎莲竟化成了一截截断裂的刀。
王寂惺呆立良久,觉得此地着实熟悉,思索半天,才想起“多罗国”来。海潮不禁念了声佛,叹道:“好个幻境!”
济苍先生问道:“如何见得是幻境?”
海潮朝四处寻觅,只是不答。
刘济苍又问:“在找什么?“
海潮道:“三脚金蟾,就是它制造的幻境。”
王寂惺道:“我等本来身处险境,正在僵持,可突然起了浓烟,众人这才罢斗。烟散后,就到了这里。”
海潮小和尚说道:“那三脚蟾蜍颇有灵性,也有些法术,适才的黄烟便是它吐的。”
罗文正在一旁听了王寂惺等人的话,脸上阴晴不定,无神而浑浊的眼睛亮了片刻,随即又重归黯淡。在这光华漫天的国度,他灰黑的眼圈好像是黑夜的渊薮,脸上粗大的毛孔清晰异常。
罗文正摸了摸鼻子,笑道:“各位,现在不是玩耍闲聊的时候,咱们的事还没了呢!兄弟们,动手!”
“是!”众汉子揎袖攘臂,又要发难。
济苍先生呵呵一笑,面不改色地道:“即便拿了我们又怎样,你们回得去么!”
罗文正忙叫道:“慢!”他想了想,沉沉笑道:“老先生说得好,如今拿不拿没什么意思,反正你们跑不了,我也省省精力。”说着坐在了草地上。谁知刚一坐下,就被人从背后一脚踹开。
罗文正大怒,转过脸来就要发作,可背后并没有什么人。这时,王仙儿睡卧的海棠下传来了声音:“睡得好香!睡得好香!”
众人一看,不知何时王仙儿身旁多了个人,卧在那边假寐。那人尖嘴猴腮,眼睛奇大,唇边留了短髭,披头散发,宽袍大袖,胸口敞开着,不像是本朝人物。
有个壮汉喝道:“兀那鸟人,哪里死挺去!”
罗文正好奇地瞧着,十分客气地问道:“刚才可是这位兄台踢的我?”
那人伸了伸懒腰,长长打个哈欠,又用手搓了搓胸口,慢悠悠地说道:“多罗圣地,岂容尔等造次,没得污了我这青草!”
罗文正面皮铁青,隐忍不发,却有同伙受不得激,气势汹汹上前抓人,嚷道:“你个臭花子,也来消遣爷们!”
那尖嘴猴腮的人走动了几步,腿脚瘸瘸拐拐,不紧不慢地避着来敌的抓攘。罗文正的同伙团团转了许久,也不曾沾得他半片衣襟,极是恼怒。罗文正冷眼观战,嘴角现出一丝怪笑。
那瘸子一边避让,一边搓着胸口,身上的宽大衣袍猎猎鼓动。二人你来我往,绕个不停,犹如苍鹰捕狡兔,又如狙公戏猿猴,围观众人也都呆了。忽然那瘸子哈哈大笑起来,从腰间取下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轻轻向对方击去。
“着!”那汉子应声倒下,但胸脯仍起伏不断,喘息沉重。
罗文正的眼睛发了闪,见那瘸子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个纯金的金刚降魔杵,上面镶嵌了五色的宝石。
“哈!好货色!”罗文正不禁喝了一声彩。
刘济苍冷冷地插话道:“是人好,还是东西好?”
罗文正微笑着说:“自然是货物好,实在,人算不得什么东西。”
罗文正的手下心领神会,一齐上手,想要抢夺瘸子手中的宝贝。然而那瘸子长啸一声:“不玩啦!”金刚杵一挥,所有壮汉摔倒在地,疼痛翻滚。
“好!”济苍先生拍手称快。
罗文正心里暗骂属下无能,脸上却堆欢道:“兄台好本事,在下十分钦佩!鄙人是个商人,想与兄台做笔生意,如何?”
瘸子将一帮大汉戏耍了半天,身上发热,胸口更加红了,脸上也是一片红润。他翻着白眼道:“无商不奸!”
罗文正不顾他的嘲骂,说道:“在下想和兄台做个交易,用我随身至宝换取你手中的金刚杵,你瞧瞧值不值?”当即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琥珀般的坠子,那坠子上还隐隐有血红的梵文。
瘸子用鼻子远远嗅了嗅,马上感受到那琥珀坠子拥有强大无比的灵力,眼珠子一转,白眼换作青眼,连声叫道:“拿来拿来,我看看!”
罗文正阴恻恻地捧着坠子给瘸子看,海潮小和尚见了,大惊失色:“不可!”
瘸子的手已然抓住琥珀坠子,一瞬间,他体内血气汹涌翻腾,那坠子骤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的元气抽了过去。
“坛城甲!”瘸子睁大了双眼,浑身都在颤抖,“死胖子赚我……”
王寂惺和刘济苍眼见得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海潮却着了急。他直跺着脚,拍打自己的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忙结跏趺坐,宁心静气,诵念起经咒。
瘸子痛苦难当,身体一下子虚弱下来,自想这回多半是在劫难逃。王寂惺和济苍先生见他倾颓倒地,急急冲了过去,但被无形的巨力逼了回来,不能靠近。琥珀坠子狂吸瘸子的元气,而罗文正也没有闲着。他在瘸子周围摆上一些黑黢黢的石头,像是在布置什么阵法,已初具雏形。
瘸子苦苦支撑,慢慢感觉那坠子的吸力竟减弱了,他强自汇聚元力,猛然挣扎,甩掉了琥珀坠子,又在地上一滚,消失不见,同时几股淡淡的黄烟迅速弥漫开,“多罗幻境”很快被淹没。
罗文正布阵未成,走了“宝贝”,恨得牙痒痒,狠狠骂道:“好个三脚蛤蟆,老子一定要捉住你!”
王寂惺等人在烟雾中迷失,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黄烟散后,王寂惺、刘济苍、海潮和王仙儿所幸都在一起,唯独罗文正那伙儿人不见了踪影。
“哈哈,酒坊!”济苍先生抚掌大乐,像是遇上了人生“知己”。
王寂惺发现此地原是个酿酒作坊,大桶大灶,酿酒器具齐全。
“人生失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呵呵,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来来来,陪我饮上三百杯!”多罗幻境中出现的瘸子歪歪倒倒从大木桶后面转了出来,手中擎着个青铜斝。他大口喝完斝里的酒,又从木桶的细管处接续。瘸子瘫坐在地,背靠大桶,满满接了一大斝的酒,边喝边道:“小和尚,多谢啦!要不是你,我可羽化啦!”
海潮双手合十道:“大叔吉人自有天相。”
那瘸子突然瞧见王寂惺,眨了眨眼,细细看了很久,大有惊奇之色。他赞叹道:“好,好!没有三十二相也有三十一相!嘿嘿,出息了!”
王寂惺不解,心想:“什么象?什么出息?这人古古怪怪!”
瘸子伸手在虚空中一探,摸出两个商代青铜爵来,接了两爵酒递给王寂惺和刘济苍。济苍先生吮嘴咂舌,大是兴奋,忙接了酒,小心呷了一口。王寂惺也接过喝了。
“啊……啧啧,这酒确是好酒!”济苍先生脸色酡红,“可劲头太大,像是刚出锅的头段酒?”
瘸子举斝痛饮,有气无力地道:“烈酒最是补气,我被那妖物所伤,需得这酒养身子,二位要喝甘甜的中段酒,等我再饮两杯!”于是他连喝两大斝,大呼过瘾。
济苍先生再接了一爵酒,饮之甘美柔和,称赞不已。王寂惺举着酒爵,有些怅然,想到这酒坊、古爵都是历历在目、触手可感,酒浆也是香气扑鼻,但这所有都是真实的吗?这一切难道不是幻境?如果不是,那先前的多罗国也有可能不是幻境?
“金蟾大叔,这酒再喝的话,您就要被泡成药了!”海潮一本正经地道。
瘸子听罢大笑,抖了抖衣襟,搓了搓发热的胸口:“嘿嘿,小师傅早看出来了?”
王寂惺回过神来,刘济苍吞下一口酒,同问道:“看出什么?”
海潮面带春风,把手一指,道:“阿弥陀佛!这位大叔便是那三脚金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