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刘翠挑着如意的馄饨担子刚到家门,就被如意红着一双眼睛从里面冲出来,将她赶了出来。
“滚,滚出去!你不是我女儿,我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娘,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你一个人那么辛苦,所以才想……”刘翠又哭着跑了进去,站在如意面前,拉着她的衣袖,哽咽道,“才想着帮你分担的,娘——”
“我不要你分担!娘有手有脚,娘宁愿自己苦死、累死,也不要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做那种事情!你肯帮虎儿,哪怕就是你拿回来一文钱、两文钱,我有嫌弃过你吗?”如意说着说着,声音就嘶哑了起来,断断续续道,
“你娘……你娘自己一辈子已经是这样了,娘自己没有用,没有本事让自己的孩子过上一天好日子,我……我已经很难过了,现在你竟然为了钱……为了钱还去做那种事情!”如意说着便哭得喘不过气来,连忙弯下腰,一阵一阵打着咳嗽,库嚓库嚓起来……
“娘……娘你不要这样子,其实卖豆腐干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而且那幅画我也是,也是为了参加舞娘子才特意画的,县上红舞坊的舞娘子都是那样穿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也没什么的——”
“你!你再给我说一遍!”如意猛地直起腰,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指着刘翠,恨声道,“其实也没什么的?你,你是非要将我气死了才高兴是不是?怎么,你现在觉得你光着身子露肉还很有理,还很脸上有光了是不是?我问你,你说你现在在那什么店里卖豆腐干,你倒是说说你都是怎么卖出去的!”
“娘,我、不是我……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太古板了,这卖豆腐干和卖其他的不也差不多嘛,只不过有的时候陪客人说笑两句,他们并不会真的太过分的,真的。”
“还并不会真的太过分!还就陪客人说笑两句!刘翠,我看你现在根本就是觉得脱脱衣服、让人家男人摸一摸捏一捏都没有什么要紧了!你这根本就是不知羞耻!你说说,那什么时候才叫过分,是不是等你和那窑子里的窑姐儿都没区别的时候才叫过分!”
“娘……”
“你闭嘴!你告诉我,难道是你……是你还要在那继续做下去!继续成天着被那些老少爷们摸来摸去的你才甘心是不是!”
“娘!不做虎儿怎么办?虎儿怎么办啊!”刘翠急得哭着跺起脚来。
“我宁愿带着你弟弟去讨饭,也不要你去不要脸皮做那些下三滥的营生!”如意气急,伸手又“啪”一巴掌扇在了刘翠脸上,映出红红的五根手指的模样。
如意看了一愣,怔在了那,心中是又心疼又生气。
刘翠止住了眼泪,定定地看了看歇斯底里的如意一眼,反而淡淡笑了,一字一句道,
“你以为我想不要脸皮?我想被人骂下三滥吗?我也想……我也想有尊严有体面啊,但你看看我家能不能要的起啊!”
“呵…,什么叫带着弟弟去讨饭?难道这样就有尊严,有体面了吗!”
“……我宁愿我刘翠自己一个人不要脸,一个人下三滥也不要你和弟弟去讨饭,去吃同样的苦!我们家已经很苦了,难道还有再失去弟弟吗?我这样做,到底做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刘翠说着眼泪又再一次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迎着月色,一路朝外飞跑了出去。
“小翠!”如意面色一变,忙追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小翠!你回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
“小翠!”“小翠!”
……
可惜,回答她的只有冷冷的月色和森森然树林里幽绿的暗影。如同十六年前的那天一样,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那一天,风雨如晦。也是在这里,在这间屋子里……
如意的记忆不由得又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她始终不敢去面对,去回想的日子——
“你且看着吧,日后这两个孩子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这可都是你自己选的!”
这可都是你自己选的!
这可都是你自己选的!
这可都是你自己选的!
“小翠……”陈郎中的话如同魔咒一般一次又一次鞭打在如意本已经伤痕的累累的心坎上,她只觉胸腔中一阵气窒,双手扶在边上一棵老树上,不断摩挲着老树身上粗糙的树皮,
一下、一下地、
终于,忍不住伏上去嚎啕大哭起来,“小翠……都……都怪你是跟了我啊,谁让你跟了我啊?这是命啊,命里注定了的,注定你命苦……”
如意的手掐得深了,皮磨破了,沁出血来。
她的心里更是一阵一阵滴血般生疼,悔不当初。
如意,打小的时候,便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挨饿受冻,没命劳作。即使日后嫁了人,日子也是变本加厉的凄凉,白天被逼着像牛一样出去忙活,晚上回来躺在床上,明明都累得散架了,还偏偏被头猪一样的男人拱一拱,拱得他满意了才能睡下。而如今,更是孤儿寡母,贫困交加。
要不是刘翠和虎儿还小,她真的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心火能支撑她再辛苦捱上那么一段漫长的、望不到头的日子……
也许,若她这一生,要真的还算有曙光的话,那就是遇上了楚周氏的那一段日子,而那段日子,也好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好梦……
“花非花,
雾非雾。
夜半来,
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母亲,这首诗讲的是什么意思啊?”
“嫣然啊,你还小,这首诗的意思等你长大了,就自然懂了。”
“不嘛不嘛,我要母亲告诉嫣然,告诉嫣然嘛……”
……
“母亲!”楚嫣然突然从梦里惊叫着醒了过来。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一手捂着头,吃力地想了想,好像隐约记起她晕倒前最后见的一个人是赵韫。“原来……是他。”
她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是一间普普通通不算奢华却很是清雅的厢房,屋子里还放置着一些男人的物品,想来这间原先大约是赵韫的。而她,正躺在床上。
楚嫣然心里微微一漾,不由得对赵韫生出许多感激之情来。
毕竟,这一路上,她从陈家宅院到平威候府、还有那个拐她来的人贩子手上受了不少惊吓,也吃了不少苦。
现在这个赵韫,虽然自己与他也不是很熟识,但总归也算是有些了解的。
至少,楚嫣然知道,他既不会像陈老爷那样疯疯癫癫地胡乱认她,也不会如同平威候府那群下人以及人贩子般欺辱她,打她的坏主意。心下顿时觉得安定了不少,连日来的惶惑不安、精神紧张也缓和了一些。
“咕噜噜……”
“咕噜噜……”
只听得楚嫣然肚子里发出了一声接着一声咕噜噜的声响,她略显尴尬地掀开被子走下床,一边捂住肚子,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想找一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