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映着月色依然在街道上煮卖馄饨的如意，抬头使衣袖撩了撩头上的汗珠，转过身，又自一边案板上掀了一大叠荠菜馄饨入锅。
“咕嘟”一声响，雪白的馄饨在滚水里冒了个泡，香气四溢。
“小翠！”如意只听身后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传来，心下一喜，便以为是刘翠回来了。待转过头一看，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
面前的是一个身量约五尺左右的泼皮黑汉子，衣衫褴褛，身后还跟着尖嘴猴腮的五六个帮手。
“你……你们来晚了，我的摊子这就要收了，还是明儿赶早吧。”如意暗暗握了握手，也自知这一群牛鬼蛇神定是来者不善，便忙讪讪地笑着打了个照面，便转身作势要收摊回家。
“收摊？收什么摊！我们是来找你收债的！”如意正在收的煮馄饨的小锅灶一下被面前那个泼皮黑汉子用脚踩住了，他整个人睇着眼睛，龇着牙恶狠狠地看向低着头杵在那的如意，叫道，“你要收摊，还了我们钱再收不迟！”
“还钱？”如意一听这伙人提到钱，浑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际短褂下的钱袋，惶恐不安地往后退了退，只反复道，“我……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根本不认识你们……”
“呵呵，你少给我装糊涂！”那黑汉子一把将如意揪到了眼前来，对着她的脸吐沫横飞道，“你不识得我们不要紧，你女儿识得！她欠了我们二百两银子，女债母还，今天你就替她还了吧！”说着便要去搜如意的身。
“不可能！我女儿怎么会认识你们这样的人！”如意愣了一下，猛一用力，挣了出来，躲向了一边。
“哈哈，兄弟们听听！听听！这娘们的口气，什么你们这样的人？就好像很瞧不上我们的样子。”
“不，不是……”如意讪笑着掩饰着自己的话里的意思。
那黑汉子听了，一阵大笑，将脚从小锅灶上放了下来，往后朝着那几个帮手又是一阵笑，方转过身来，自如意摊子上的案板上捡了块生馄饨，扔进了嘴里，似是很有味道的嚼了嚼，少顷，似笑非笑地绕到如意面前，缓缓瞥了她一眼，突地一下，一口啐在了如意脸上，垂涎着笑脸道，
“你以为你女儿是什么好货色！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就我们这样的人至少花得起钱摸摸她，捏捏她，要是高兴了，睡她一睡也是行得可以的！你以为她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在万利客店里卖肉的小biao子罢了！”
“你胡说！”如意急了，也顾不上害怕了，上来就是捞了一案板的生馄饨哗啦啦朝黑汉子一伙人脸上砸来，叫道，“我女儿在大酒楼里给人做记账做的好好的怎么会去做……做你们说的那种事情！”
“大哥！”那几个帮手一看，就要上前揍如意，却被黑汉子拦手挡了下。
“臭婆娘，你还不信了！你都看看这都是什么！”说着那黑汉子从手里哗哗哗拿出四五张画着刘翠的画像来，那些画像上刘翠浓妆艳抹，衣服更是少得可怜，而最后一幅画上的刘翠居然上身就只穿了一件肚兜！
那件肚兜还是如意亲自给她缝制的，上面还绣了她的名字。若不是她脱了衣服，纵然别人随手乱画，也不见得会画上这个……
刘翠只觉得气血上涌，也听不见那一群人的哄笑辱骂声，竟一时之间如同鬼神附体般发了疯地往那些人身上撞去，又吼又叫，到处撕咬，嘶吼着，“给我！把画给我！还给我！”
“娘的！这个女人竟然是个疯的！哥几个，快踢了她摊子，拿了钱我们撤！”那黑汉子对着如意一阵拳打脚踢，无奈却扭不过她狗皮膏药般追着要他手上的画像。
他被如意黏得烦了，又叫那几个帮手在摊子上踢踢打打一阵搜刮，竟也没找到钱，便瞥了如意一眼，开始往她腰上摸去，果不其然，真摸出了一个鼓鼓的钱袋子。黑汉子在手上掂了掂，又朝着其余几人喊了一声，抬脚便要跑。
“不可以不可以啊，还我……”
“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还我！把钱袋子还我！那是我们虎儿的命！”如意一看钱袋子被人摸去，愈发着了疯，上前一步拖住了那黑汉子的腿，仍他怎么拳打脚踢，死活抱着不肯松手。
“你这死婆娘！松手！松手啊！”
“娘……娘！”那伙人后面，因为赵韫一事整得失魂落魄才走回来的刘翠，见此情景，立马随手从旁边捞起了几块石头，一路狂吼着朝那群人砸去，“王八蛋！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啊……！”那伙人猝不及防，被刘翠突然冲上来，砸得满头是伤，又见着刘翠的喊声引来了前面巡逻的衙役，一番痛骂之下，吓得落荒而逃。
“娘……”刘翠跪在如意旁边，看着她，泪水潸潸，“娘你怎么样？你吓着了没？有没有哪里受伤我看看，娘你——”
“啪！”如意抬手一个狠狠的耳刮子，重重地打在了刘翠脸上，眼里含着泪光，怒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外头做的什么？做的什么！你告诉我啊！”
说完从手上扬起了那一幅从黑汉子手里抢回来的画砸在了刘翠脸上。画上的刘翠，浓妆艳抹，上身只穿着一个肚兜，下面一个薄纱罗裙。
“娘……”刘翠咬着下唇，眼泪如注地看着如意，膝行上前，拉过如意的手，抽噎道，“娘……娘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
“你不要叫我娘！”如意眼里的泪水流了出来，只觉得心里面疼得喘不上气，手一挣，冷冷甩开了刘翠，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踉跄着往家的方向赶去。
刘翠顿时觉得心内像被人掏空了一样，惶惑无助地看着如意的背影，手抓着地，流着眼泪，低低喊了一声，“娘……”
泪如雨下。
过了一会，
刘翠慢慢起身，抹干了脸上的眼泪，咬着牙，努力笑着，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月光底下，一一拾起那些被踢翻的案板、馄饨、荠菜馅料、酱色的抹布、生锈的刀……
月色淡淡的落在她的身上，与以往的十多年一样，月光皎洁，她却仍旧是她，似乎从未因为月光的美而让她沾上少许的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