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了。斜阳西坠,猩红的晚霞火烧火燎地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先前的一碧青天,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般,步履蹒跚,酒醉微醺。
赵韫骑着马,一路从长长的路道上疾驰着折返而来,人疲马倦……
淡淡的晚风凌厉穿梭而过,一家离远处集市还有些路途的酒肆,飘扬着破旧的旗幡孤零零地立在空空荡荡的大道上。
赵韫勒住马,停下来,朝店家要了一壶酒,付了钱,一个人坐在角落边上独饮独酌,脑中不断回响着方才刘翠对他所说过的话:
“我都说了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就是我我为什么要像她!”
“我告诉你,赵韫!楚大小姐在这边,我却在另一边!我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
赵韫觉得头疼,他不知道刘翠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还是只是她逃避自己,逃避他的一番托辞?
他低头又斟着喝了一小口酒,坐在那发呆,然后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慢慢地,夜幕悄然而至,酒肆不远处的青州县集市上此时正笼罩在一片耀眼而滚烫的红光中,波光摇曳,人声潋滟。
各色酒家赌铺、粉着油漆的朱栏玉杆、欢笑一片的茶堂饭馆……
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嬉笑着、喧闹着,夜里的寒气挡不住人们火热的心情,叫卖声此起彼伏,沿街的摊贩周围都围满了人……
青州县本就是在大齐的都城之中以商贾繁盛闻名,要论起夜市的繁华,除了京都洛阳城,青州县便首当其冲。
只是如斯美景,如斯热闹繁华,在此时此刻的楚嫣然看来都不免显得格外的刺目和凄怆。
“我什么都没有了,走投无路,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还差点被人卖进青楼!父亲,你告诉我,嫣然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楚嫣然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沿着热闹繁华的青州县集市茫茫然走着,不知道去哪?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知道不要做什么?她觉得她这么多年一下子就像是白活了一样,如此地茫然无措……
“嫣然……嫣然观音?”突然,楚嫣然的目光停在了一幅珠宝首饰店悬挂在外面的斋记图上——
图上的嫣然观音下方有一幅小画,画的正是她,一身家常素衣,文静秀雅。
楚嫣然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一张飘扬在夜色寒风中的自己的小像,呆呆地站在那,拼命忍住眼泪,双手紧握,平生第一次,突然想拥有很多钱。
“父亲,这是你送给你嫣然的最后一份生辰礼,嫣然却是再也不能拥有它了……父亲,你最疼爱的嫣然回不来了,嫣然观音也回不来了……她们通通都回不来了……”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一个身着绿袍,面带桃色的少年公子手执一把折扇,飞扬跋扈地从一品斋里走出来,待看到立在一品斋外的楚嫣然时,不由得眸色一动,走上前去笑眯眯地打量她:
只见她虽然周身衣物已是破落污损,连头上的发髻也散了半截出来,但即便如此依然掩不住她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倾城可人之姿。
“姑娘,你可是看上了这枚嫣然观音?”绿袍公子靠近了一点,又微微偏转过头去看了看她的正面,一看之下更是魂荡神消,只得他玩过那么多女人,却不曾有一个似她这般的!只见她一双翦水秋瞳,眸若黑玉,娇滴滴、楚楚然地嵌在那一张不过巴掌大的雪白小脸上,竟是美得让人腹腔内的心儿、肝儿都胡乱搅到了一处,不禁隐隐作疼起来!只想着将她呵在手里,捧在心里才成……
绿袍男子只两眼发直地盯着楚嫣然,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楚嫣然回过神,转头看见他,被他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声斥道,“烦……烦请公子让一让!”
只见那绿袍公子被她这声音一唤也回过了神,只怔了怔,不觉又上前了一步,将楚嫣然逼到了一品斋的墙角,微微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如果我不让呢?”
说着便要伸手去拉楚嫣然的衣袖,“你……你走开!”楚嫣然又羞又怒,偏偏身后是一堵墙,又躲不过去,只眼看着那人手就要碰上自己的衣袖,她心里一惊,吓得闭上了眼睛。
却听得“啊”地一声尖叫,楚嫣然便觉得腰上一紧,人已经被赵韫伸手一揽,将她护到了他胸前。
“你,你竟然敢打本大公子!你可知我是谁?”绿袍公子被踢到了一边,弯腰捂着肚子,不禁又惊又怒,手一挥,身后跟着的一众小厮便扑着朝赵韫打来……
“你若是还想明日能站起来走路,赵某就奉劝你不如早些回去。”赵韫一声冷笑,随手便将冲上来的那几个小厮踢得人仰马翻。楚嫣然却是被他硬拥在怀里一路对着那些小厮一阵好打,赵韫似乎并未察觉到不妥,楚嫣然却是红了脸,心里微微一震,又羞又急,想要挣脱开来,却被赵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却是搂得越发紧了。
“好!好!好小子,这一次,乔某记下了。”绿袍公子眼里的怒火深纵,透着一丝狠戾。说完便挥退了手底下众人,气急败坏而去。
楚嫣然心里微微一怔:乔某?难道是衡州永乐侯府的乔家?后又想永乐候向来治家严谨,况听闻永乐候的大公子乔岳成更是德才兼备、温如秀雅,应该不是这尊大佛。故不以为意,也未曾细想。
等绿袍公子一群人都已经走远了,赵韫犹自一手紧紧揽着楚嫣然的腰际,两人之间的距离微乎其微,近得能感觉到彼此呼吸间的温热。
楚嫣然抬眸看了看赵韫,仿佛觉得他这张脸在哪里似曾相识过。但眼下被他这样近的护在胸前,不由得红了脸,又念着他此举也是方才为了相救自己而不得已罢了,便仍是礼节性的抬头微微望向他,面带三分笑意,七分自矜,窘迫着低声提醒道,“公子,他们走远了……”
赵韫却并未答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楚嫣然的眼睛,被她这一笑乱了心神,突然,之前与楚嫣然初遇时的点点滴滴全都一一浮现出来。
楚嫣然见他此态,以为他与先前的绿袍公子也并无二致,不禁有些羞恼了,深吸了口气,低头微微垂下眼眸,抿着唇,淡淡道,“男女有别,公子可以放手了。”脸上却是连三分笑意也没有了,只火红火红烧成一片。
赵韫这才如梦初醒般,轻轻“啊?”了一声,忙松开手,目光却是依旧灼灼凝望着她,总觉得自己与她是在哪里见过,又见她满脸的羞红,不禁想起了与楚嫣然初遇的那个傍晚,一片红霞中,她的脸,也是这样绯红如暮。
“刚才谢谢公子相救,告辞。”楚嫣然说着转身便要走,“等等!”赵韫面色一惊,忙伸出手去拦她,上前一步,走到她跟前,温言道,“姑娘!姑娘……对不起,是赵韫……赵韫方才失礼了。”
楚嫣然闻言,脚下一滞,睫毛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而抬头看了看赵韫,又瞥了一眼赵韫身后依旧赫赫然挂着的嫣然观音斋记图,一声轻笑,只意兴疏疏道,“哦,无妨。”身子一转,继续朝前走去。
“姑娘!”赵韫眸色一凝,忙追了上来,挡在她身前,蹙眉追问,“姑娘可曾去过洛阳城?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么……”楚嫣然立在那,闻言只痴痴愣了愣,方才幽幽答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言罢便缓缓抬起头,对着一脸狐疑说不出话来的赵韫,哑然一笑,飘飘离去。
“我、我……”赵韫的手虚掷了一下,停在半空中,不曾抓到楚嫣然的半片衣袖。只有些伤感的立在原地,凝望着楚嫣然的背影出神:奇怪,我刚才怎么会以为她是楚嫣然呢?
而前面刚走出没几步的楚嫣然,却因为一连几日的饥寒惊吓,身体早已经承受不住。此刻,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姑娘!”赵韫脸色大变,连忙伸手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