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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月例风波

赵丽娘从来都只认钱,而不知钱从何来。假模假式来回倒腾了几本账簿,白纸黑字,除了识得出某些页面上醒目的朱笔圈点以外,前前后后编排满当、蚂蚁上书一样的墨团晃得人只觉头昏脑胀。

然而面子和戏份始终是要做足的,她十分优雅地伸出兰花纤指,由于指甲过长,差点在翻页时把纸面给戳破了。但她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举手投足尽显当仁不让的气质,“其实姐姐也大可不必觉得不自在,姐妹间本该多多走动,以此联络感情、交流心得、增进友谊呵!何况——姐姐的心思必见得跟咱们一样的,而且凡此种种、不早就想到咱们前头去了么!”

有人带头起祸,黄婕妤被冻住的心思又得以慢慢回转过来,“是呀是呀,娘娘怕咱们姐妹过往生疏、脸皮又薄,故意只先发了下人们的份例,想来,也是留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让咱们上门来讨……”她真真是个狗仗人势、善于补刀的“主儿”——哦不,是“仆儿”,反正有人罩着就是好,撒开欢了放心咬!“这不,大家为了寻‘生计’,不管是善解人意的、还是平日里拉不下脸面的,不都‘于我心有戚戚焉’,齐齐整整地汇聚一堂,寻娘娘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吗!要我说,真不怪皇帝偏心,‘有其母必有其子’,论起‘文韬武略’,娘娘就跟陇西王一样,自是凡人不及、棋高一着呢!”

在场的除了馨嫔反应略显迟钝,其余的“鬼灵精”都不怀好意地讪笑着。撇开“份例”一事尴尬、尖锐不说,嫩谁都知道,恺洋武功赫赫,课业却无甚天赋,不然圣明如皇帝,也不会有意把他往相反的方面培养了。好一个“有其母必有其子”!到底是下等人家出身的贱民,衣着穿得再华美,肚里的底蕴不是随便填充就能轻易存留下来的,柳井雅识字有限,多加圈点,陇西王功至一等,照样差强人意、墨水不多。

柳井雅费力咽了一口口水,随手“示弱”给她囫囵灌下一杯“美酒”,此酒晶莹剔透、起先看似无害,哪知三杯下肚、后劲却汹涌上头,等到醒转过来、大呼不妙,已介肠穿肚烂、为时已晚,“妹妹,我的好妹妹!姐姐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在妹妹面前班门弄斧!姐姐才上过几天学,说出来只够给妹妹消遣娱乐!你们都知道的,皇帝常说,除了瑜妃跟维嫔,宫里再无‘才女’了,可是后来这话改了——别人靠着一张脸以色伺君,光凭妹妹写得一手‘女书’,就完全可以‘不用要脸’了!旁人常以为妹妹久居人下,是因为德行不佳、性难受宠,但本宫却深谙内情,皇帝曾不止一次感叹,如果大家都像妹妹一样满腹文韬就好了,那‘生的孩子’一定能考取状元——皇帝对妹妹一直‘另眼相看’,过去长久地把妹妹置于‘才人’的位置,其实是爱护有加、寓意深远呢!”

真没想到这么剽悍、犀利的话,竟是真真实实出自赟嫔之口!黄婕妤攻击了她两点,她云淡风轻地,便就势反击了三点——你不要脸!你没儿子!你满肚子是“货”、费尽思量,可不受宠就是不受宠呢!黄景俞脸都气绿了。

馨嫔人不顶聪明,却偏偏喜欢当搅屎棍,“得宠也罢,‘另眼相看’也罢,争来争去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在——姐姐还是别把人带偏了,忘了咱们今天为何而来!善雅公主可不希望做娘的两手空空地回去呢……”

初心有异,出口的话也便不尽相同,柳井雅断得出,别人是一半借题发挥、一半较真,只有她是真的纯粹求财——她就是那种纵有一天飞上枝头,也绝改不了底层混迹多年留下烙印的、爱占便宜的小市民的心态。她本身没有特定的政治立场,哪里有利可图,便可倚重趋向哪里,只要自己的利益能得到确实的保障就好了,一个女人不必理会“圣人、君子”那套说辞,想当墙头草、就可以大大方方、风吹两面倒!柳井雅如果不是看在她们过往的经历有些类似的话,真的特别鄙视她那副要钱心切的样子——赵氏曼桢,怎么配得上主位馨嫔这身华裳!

“别人糊涂,妹妹怎么如今也还在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呢?!”柳井雅鼻翼微张,作嗔怒状,“各宫的份例是多少便是多少,其中的原委,妹妹不都一直在场受教,怎么倒像健忘似的,也不帮着本宫替大家解释解释呢?!”

也亏得赵曼桢极易被唬住,竟真的忍不住在心底回忆,是不是什么时候,有人曾当面说过什么!

“皇上可是刚赏了善雅公主一对乌孙国进贡的九连环金项圈,更着意单独辟了每月10两银子添作公主的月例——妹妹若还带头哭穷,岂非让人浮想联翩,从前也是这么一路过来的,莫非封了‘公主’,就内心膨胀、欲求不满了……还是说,妹妹不知节用,才到月中,便已经连公主的那份都挥霍殆尽了呵!”

一席话瞬间叫赵曼桢脸憋得通红——乖乖,人家现在就是宫里管账的“出纳”,你的那些个得意的小算盘怎么可能逃开人家的“法眼”呢?这下报应了吧,当下被无情戳穿,本就离心离德的“队友”之间肯定也要“拉起重重仇恨”了!

果不其然,赵丽娘立马直直瞪了她一眼,“馨嫔姐姐‘够能耐、有靠山’,日子是过得有滋有味,咱几个到底年轻,不像姐姐们还存了多年的‘老底’,若是这月例长久地减了——呵呵——”她笑得“不安好心”、让人不寒而栗,“那姐妹们没办法,只好商量着,是不是天天带着阖宫的人、来几位姐姐这里刮油蹭饭了……”

柳井雅不禁在心底吸了一口凉气,中元节之辱尚在耳边回荡,这个人一定是非死即伤,必须狠心重创、收服拿下才行。“妹妹也太看得起夏未宫了!只要大家不嫌弃咱这里清油寡盐、粗茶淡饭,本宫自然敞开大门欢迎大家多多联络感情——尤其本宫还有一个想法,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共同说动贵妃前来做东,毕竟凡此主意都是贵妃拿定的,娘娘‘低调’,总是为我们‘铺垫’许多,辛苦奔走过了,自己却又悄然隐于人后。本宫代行其事,亦没有得了便宜、笼了人心便倏而忘本的道理……论资排辈,谁也不及娘娘‘老底’深厚,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恐怕不仅贻笑大方、还显得对娘娘的身家地位心存不敬呢!依本宫看,不如咱们就统一口径、推说舒嫔妹妹爱撒娇,怀了龙种便死乞白赖讹定娘娘破费体己,咱们没身孕的为了护卫一大一小,只好舍命全程作陪,大家以为这个法子如何!”

风吹两面倒的赵曼桢见此状,差点没鼓掌叫出一声“好”来!不过心里是真高兴得很——生平最喜“狗咬狗”,天下不乱我最愁!

赵丽娘啪一下把账本扔回桌子上,眼睛迸射着愤怒的火光,内心却极度克制、嘴上却非要学“偶像”万韵秋那样皮笑肉不笑那一套,不过“表演”技能修炼起来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成为“巨星”的天赋的。“姐姐!姐姐快人快语,总给人错觉像是故意要惹妹妹生气,仿佛诱导重心聚焦偏离,便可转嫁内中尴尬似的……妹妹只好‘不揣冒昧’,莫不是姐姐心存惶恐,有什么是绝对避忌不提的……就好比现在,似乎有意总不让我们好好聊聊‘算账’的事呢……”

“诶,此言差矣,妹妹想聊,咱们就好好聊聊罢……”柳井雅看她的架势,也知是绝对新手,不当家哪知柴米贵,就是由着她放肆、也料定憋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宫到底新用事,十分需要多多吸取各方的宝贵意见,若说不是娘娘背后‘授意’,本宫恐怕死也不信,娘娘的‘好意’一定都嘱托在妹妹身上了,妹妹有所指教,本宫真真求之不得呢!”

赵丽娘当然不会这么蠢,真跟她开聊账本,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便知道人家背地里没少下功夫,不打无把握之仗。何况自己无人“提携”,不得不承认,谈起“露怯”,自己适应压力的能力恐怕还真不如福晏堂那种地方摸爬滚打多年的她呢!“姐姐哪里的话,如今普天之下,有几人够‘指教’姐姐的呢!而今妹妹也看过账本了,姐姐做事真见得万分仔细,俗话说‘机关难算尽、慢工出细活’,真难为姐姐不知熬了多少本该风花雪月的功夫,牺牲了多少个人的安宁和幸福,才做到如此这般‘精打细算’,一分一厘都抠得分毫毕现!皇上见了,省下的银两都能够生生整编一支新军的了,一定也会如姐姐‘所想’,给姐姐立好大一块‘牌坊’,以示为人楷模。高三丈六、厚比城墙,上刻‘表字’——赟嫔柳氏,而后堂而皇之晓谕六宫、再风风光光昭然天下呢!”说这话时,赵丽娘嘴边一直挂着甜甜的笑,仿佛是真心道喜一般,眉心的一点美人痣更是开出了令人迷醉眩惑的花朵,让人瞬间有一种“口蜜腹剑”的既视感,“真是抱歉得很,妹妹读得书也不多,几个成语出口皆是信马由缰,姐姐可一定要海涵妹妹可能用词不当。”

柳井雅也不是傻子,是人都听得出,她刻意叫嚣、分明是在侮辱自己是“****”,因为那句众所周知地话是说,“当了****,还想立牌坊”!

不过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必像从前中元节那般,对她刻意隐忍、百般告饶了。她决定展开反击、有仇必报——为了给从前争一口气,也为了将来与恺洋在宫里的生存斗争中树立威信。吃一堑长一智,方能逐步变为强者,相反的,如果一直妄自尊大、总以一成不变的眼光行为处事,曾经强势绝尘的、也终将落于人后、直至被时运埋汰。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世易时移,舒嫔赵氏如今若还放肆胆敢欺凌维首赟嫔,那就真是没长眼睛,活该自取其辱、甚至是自掘坟墓!

柳井雅不禁饱含鄙夷之色地望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发毛,整个人都觉得像没穿衣服被人从头至尾、目光穷凶极恶地猥亵一般,叫人又恼又生气!——胸大无脑,大抵是全天下美人摆脱不了的通病。否则造物主若把所有的优点放在同一个人身上,也因此让他(她)集万千宠爱集于一身,那对其他芸芸众生而言,人生也未免太过偏心苦痛而不公平了。

只见柳井雅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手指靠在唇边,“嘘!这种话妹妹竟也敢说,阿弥陀佛,幸好皇帝不在这里,没有当场听见!”柳氏一贯给人印象敦厚老实,这张历经岁月磋磨的脸任何时候都比那些浓妆艳抹、油头粉面的傢伙,天然显得更加亲切朴实、言而可信。“咱们所有人当中,只有皇帝的元配、李将军的姐姐——婠妃李氏得了一座牌坊,旁人皆望尘莫及,断不敢冀图与之相提并论!”柳氏双手合十,不禁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妹妹如此不避讳言,三言两语便替皇帝拿定了主意,本宫却不能不‘怕死’,纵然感激妹妹待我匪薄,但逆行僭越之事,亦有对逝者不敬之处,思来想去,凡此种种,本宫唯有故辞不受……”

真是好厉害的赟嫔娘娘!如果赵丽娘能再心胸开阔些,都想“由衷”地对她送上掌声喝彩呢!

“姐姐,我的好姐姐!”赵丽娘发起嗲来,直叫人鸡皮疙瘩掉满一地,“姐姐这样说话,妹妹只当姐姐还在记仇,以此故意危言耸听,来叫妹妹面子好看呢!”不得不说,舒嫔心智方面也许略逊一筹,人还是敢爱敢恨,勇于迎难而上,颇有几分独到的个性的。不然皇帝也不会对她这么“饶有兴味”了。“姐姐大器晚成、后来居上,再高的褒奖也不为过。婠妃尚没有陇西王这样建功立业的‘金龙贵子’,莫说一座石雕的牌坊,就是新建一座皇后殿、一座永寿宫,姐姐也完全担得起,又怎能以区区婠妃的命格来比照姐姐将来更大的福气呢!”

果真,这话要是叫皇帝听见,不把她们全体拉去下狱、砍头,才奇怪了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连赵曼桢都感觉背后直冒冷汗,这要是让有人向皇帝告密了,还不得稀里糊涂跟着大伙一起小命玩完,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平白连坐受累冤不冤啊!

大家总算看出来了,所谓“狗咬狗”,有的是“事不关己、狗拿耗子”、有的是“为人犬马、狗仗人势”,总归必要的“理性”还是有的,因此才会出现时而“伺机蜂拥”、时而“踟蹰不前”——可赵丽娘了,她个性刁蛮、冲动,耍起性子来一条道走到黑,才不管是不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惹急了眼便毫无顾忌地撒泼乱咬,就是活脱脱一条“自杀式袭击”的疯狗!

好在这条狗现下张嘴攻击的方向没有朝向自己这边,不然还真担心冷不丁就反口撕掉自己一块肉呢!最危险的炸弹恰如其分地丢给最深恶痛绝的敌人,这种迎刃而解、看人自相残杀的感觉还是真是大快人心、妙不可言!——无怪乎她们这么想,能“紧密”地“团结”在擅长炮制各种阴谋阳谋的贞贵妃周围,这伙人注定也就只这么多出息了。于是,“放松”下来的诸位看官,又开始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幸灾乐祸地坐看她们人狗缠斗,结局无论人打瘸狗、还是狗咬伤人,于她们而言,都是静享其成、而有益无害的。

熟料这时,皇帝的轿辇不知何时已经停到宫外了,正由瑜妃和禧嫔一左一右陪侍着,趁着里面高声哗语、热火朝天的当口,已经一步步逼近正室。

“是谁在说‘婠妃’呀?”君无戏言,皇帝的声音从镂空的门扇雕窗传来,激宕人心,自是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铿锵之韵,“谁要是特别挂念婠妃,朕就做好事成人之美,送她下去做一对日夜不离的好姐妹……”

这一惊非同小可。赵丽娘正当得意、反应稍迟,还未完全醒转、周围一圈皆以跪下,当她与皇帝四目相接的时候,身体本能颤动、双膝一软,“皇……皇上……”

这边,柳井雅伏在地上,带头跪安,人皆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嘴角偷偷张开一个弧度、微微尚喜——玹舲果然没有叫我失望,时机刚好!

“平身!”皇帝从舒嫔身边经过时,都没有正眼瞧她一眼,却始终小心搀扶瑜妃,可谓呵护备至,“赟嫔,吩咐你宫里人拿几个最软的垫子出来!”

“是是是,臣妾‘一早就准备好了’呢!”

本来画面就很挑斗、扎眼,这番对白如今在赵丽娘听来,就更是别有一番滋味,什么叫“一早就准备好了”?莫不是瑜妃那个贱人早跟她沆瀣一气、暗通款曲!难怪如今她刚得脸几天、便翅膀硬气了,原来除了那个彼此相依的、一身横肉的文盲儿子,背后还倚重着如此坚实的靠山呢!

够行啊,俞芊雅!自己的孩子还没瓜熟蒂落之前,先就未雨绸缪、给自己将来的时日增添竞争砝码了!如此想来,倒是真替赟嫔母子的“智商”着急啊,人家现下没现成的儿子,才假仁假义、殷勤备至地拉拢你,你们之间的“蜜月期”随时可能突然终止,因为一旦将来某一天她顺利诞下自己的儿子,合作伙伴立马变成竞争对手,她自己有了十足的底气,便会想法设法清除前进道路上的所有对手——人心类似,我确信万韵秋和我自己也都是这么想的。

待大家坐定之后,柳井雅命人重又换上新茶和一些时令鲜果。皇帝亲手削了最大的一只“胡瓜”递到俞芊雅手中,他记着她安胎药吃太多、嘴里泛苦,“这瓜瓤最是甜腻解渴,叫人欲罢不能。”

俞芊雅温顺地张开樱桃小口,含情脉脉地咬下皇帝亲手喂食的一块,“谢皇上隆恩。”原本只想博君一笑,没想竟真的细腻软糯,含在嘴里都快化掉、直直甜进骨子里去了!“果然是叫人‘欲罢不能’!”俞芊雅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这下子可‘大事不好’了,皇上——”

“怎么啦?”她极少有开玩笑的时候,所以听她这么说,皇帝刚开始还有点紧张。

哪知俞芊雅非常娇羞地也拾起一瓣甜瓜喂到皇帝嘴里,竟让皇帝无从防备因而“受宠若惊”!以往只有赵丽娘、孟鸳鹂她们才这么“善解风情”、会撒娇讨人欢心呢!看来太医说得没错,女人一旦怀孕,感情上就会变得丰富、细腻,依赖性更强、更喜黏人,也许是将为人母的惶恐、不安会将各种情绪放大,娇弱的身心都十分渴望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照顾。“臣妾若时时都想着这味儿,惶恐别的都再食不知味了!”

“哈哈,这有何难!”皇帝龙颜大悦,随手一挥,“朕就传令下去,让他们八百里加急时时从西域往宫里送新鲜采摘的得了,现下正是熟得最好的时节,他们产多少咱要多少,吃不完的可以藏冰窖里保鲜,至少够你来年为朕生下皇十子的了!”

皇帝此语,尽显偏心,深深触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连瑜妃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实在是宠溺太甚了!“皇上——”

如此“秀恩爱”的场面,但凡不是真正心宽体胖者,都极容易造成十分严重的心理暴击。尤其赵丽娘想到自己青春尤胜、又先有身孕,至少也该平起平坐,怎么实际的待遇就如此不平等呢!难道皇帝已经断定,她肚里的就比我肚里的,生来高贵些呵?!联想到自己近来诸事不顺、百般受挫,赵丽娘不禁狠狠咬了咬嘴唇。

这边,两面倒的馨嫔见皇帝高兴,便顺着他的意思奉承起瑜妃来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昔年有‘一骑绝尘妃子笑’,皇帝跟娘娘如此‘伉俪情深’,这样‘绝顶’的福气真是旁人‘千秋万世’也求不来的啊!”

哪知,这回无事殷勤,真的成了“献丑”,差点惹得龙颜大怒,且不说唐玄宗差点做了亡国之君、杨贵妃成了红颜祸水,单这一句话,前前后后竟犯了四重皇家忌讳!深究起来,一条小命都不够赔的,赵曼桢真是越活越能耐了呵!

其实她出口之后,见大家都突然不笑了,也是越发心虚,不禁由内伸出一阵惶恐。好在皇帝心情实在很好,也知道她向来笨嘴拙舌、经常辞不达意、有违初衷就对了。“以后闲来无事,还是学瑜妃多读点书!”皇帝一边嗔怪,一边顺势看到了她身后还被晾在一边的赵丽娘,“你也老大不小了,朕是觉得你处事稳重,才将你挪去江月宫,一边照应舒嫔,也可以跟她的性子形成互补……你若反过来学她,事事皆不长进、由着她、甚至跟从她瞎闹、搅和,朕还怎么放心让你独自抚养公主?”

说到底,还是皇帝最心思厉害,简简单单几句话,杀鸡儆猴、一石多鸟,两位赵氏都吓出冷汗不说,其余“搀和”其中的诸位也都人人自危、不觉噤声。

“怎么,今天的聚会还很热闹,人挺齐整得嘛!”

皇帝随口问了赟嫔一句,其实她也不知道霏红出去带话之后,汪玹舲究竟给皇帝说到了哪一步。“是,姐妹们都很‘友善’,今天特地集结了来一起看我……”

众人皆颔首陪笑、唯唯诺诺。

“这,怎么这么大一叠账本都摆出来了?”皇帝狐疑而又十分好奇地挑动着两道大写的眉毛,“赟嫔——莫不是你也学了贞贵妃那套,‘以权谋私’,压榨她们给你做‘私活’吧!”

“哈哈,皇上惯会说笑!臣妾倒真想就了这么一个主意,幸好最后坚守住了、没打自己占尽便宜的小算盘。”说真的,这会儿大家都本能畏惧君威,柳井雅反倒跟皇帝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怵你是否话里藏针、苦肉皮囊,她举手投足就是夏未宫的女主人,真真见得落落大方!“其实,妹妹们今天来找臣妾‘算账’,也是为了月例的事想跟臣妾再‘切磋’几下,皇上您也是知道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旁人也不说了,臣妾自劝她们试着克服,只是舒嫔妹妹尤其委屈,这本宫倒也十分赞同,她一个女人马上就要为人生母,自然什么东西都想要最好的,也不全是出于自己的虚荣心——试问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凡事皆以最好、最高标准的呢!”

赵丽娘再次对她投来炽烈的目光,她这一军,直直将中要害,赵丽娘根本无从翻身、无从抵赖——其实皇帝一来,她已经本能预感形势将要完全逆转过来了。接下来可以想见,当初的“队友”会一个个纷而倒戈、墙倒众人推、踩着她“堕落”的身形一步步登临彼岸。可她个性绝不低头,既然选择,就一条道走到黑——如果连个性都失去了,那更没有吸引皇帝同其他人区别开来的东西了。

如此想着,赵丽娘索性把心一横,不是进来就明里暗里、旁敲侧击训斥我吗?不是目中无人、正眼都不屑瞧我一眼吗?那我就要在你面前晃荡,就要引起你的注意!她不怕你,我也不怕你!

赵丽娘恨不得小嘴撅出彩虹的弧度,“皇上也别偏私娘娘,臣妾确有自己的难处。您看,瑜妃娘娘想吃香瓜,您可以命人千里单骑、不吝代价,臣妾也想自己和孩子过好点,难道生活上有困难,不应该向后宫主事的嫔妃及时反映吗?!”

明明胡搅蛮缠,偏还觉得她有可爱之处,皇帝对自己的“喜好”不禁都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想怎么样?”

“臣妾不想怎么样——”赵丽娘摸着石头过河,第一步得了不错的回应,后面逐步胆子就大起来了,“皇上想给国库省银子,这本无可厚非,臣妾等理应响应支持——只不过,她们如今宫里的人都是固定的,为了保持漂亮的身形来争得圣宠,甚至口粮可以越吃越少;但臣妾跟瑜妃娘娘一样,是添了一张嘴的,消耗越来越多,每每遇到恶心反胃,厨子就得反复变着花样来做……臣妾真是借口挑食,这里还有生过孩子的几位,怀孕的人,饮食需要特别精细的照顾——是不是?”中间停顿的几秒,她在寻找合适的人,柳井雅是对头,赵曼桢是猪队友,这一题她便问了从前无甚好感的汪玹舲!

“是的,确如所说。”这回轮到汪玹舲“受宠若惊”,她自觉此时没有必要与人为难,“皇帝理应体谅妹妹。”

皇帝嘴唇翕动,估摸着开始活动心思了。赵丽娘赶紧趁热打铁,“您瞧,真不怪我找姐姐麻烦,姐姐爽快帮皇上分忧,把咱们的月钱都抽干净了,自己的日子,却还过得无比滋润,连瑜妃娘娘都要在姐姐这里才能吃到尚好的香瓜呢!”这话的确是颇有效果的,看到皇帝对其投来疑问的目光,赵丽娘更加有向前冲锋的动力了,“唉,真希望,咱这一胎,也能生一个‘陇西王’这样‘举世无双’的‘孝顺儿子’……”

阖宫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她随身携带更多的醋意,能把任何一句普通的话都浸润地如此酸溜溜的了。关键这句话,还杀机暗藏,大家都十分翘首以盼,而今已经叫人刮目相看的赟嫔将如何躲过她最后、也是最孤注一掷的一波追击呢,谁知半天没有说话的汪玹舲,这时竟站出来替她慷慨解围。“妹妹的确是需要多焚香祝祷,看看能不能跟姐姐一样,有如此福气,生一个于国有功的‘忠臣孝子’!——当然,臣妾觉得,首先事在人为,母亲的行为胎教更是一种影响深远的言传身教,妹妹‘嫉妒’赟嫔姐姐、唯恐将来自己的孩子比之不上,倒不如从现在起多在自身方面下下功夫,比如今天这样,招摇过市、撒疯耍泼的,对孩子就很不好……”

皇帝虹结的眉头在这一刻宽解稍许,汪玹舲即时察言观色,口若悬河地继续说道,“妹妹今日百般指摘赟嫔姐姐,姐姐有涵养,即便明知可能被皇帝误解,也宁愿自己承受、不多和有孕在身的妹妹计较。但臣妾实在看不下去,觉着还是有必要当着大家的面澄清一下,以免今后还有不时犯浑的人爱叫舌根……”

“玹舲!”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她们目光对视几秒,其实当然不是要确认刚刚这样酸溜溜的对话。“皇上在此,我得说句得罪大家的公道话,赟嫔姐姐新主事,大家扪心自问一下,如果不是问了关乎切身利益的月例的事,有几个曾在平常的时候来夏未宫里看望姐姐?你们可知道姐姐平日吃穿用度是怎样的,焉知姐姐,没有因为你们的到访,才诚意十足地拿出最好的东西拿招待呵!”

这几句话,如同接踵而至的轮番重锤,一下一下敲打在众人心上,搞得大家在皇帝面前都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了。

“若说这西域的香瓜惹人垂涎,你们看姐姐平时自己独食了么?当然,它的确是因着陇西王的关系,从西域进贡而来的,可是姐姐多年含辛茹苦、陇西王为国奋力拼杀,如今苦尽甘来、母慈子孝,即便让人分外眼红,为什么不先问问自己,为什么同样是皇帝的女人,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如今才没有这种享福的资格?!”

“何况——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事实,陇西王带来的西域的作物种子,姐姐已经在夏未宫的空地上种下了,从前在福晏堂时,姐姐便经常带领众人,开辟苗圃、自给自足,现在姐姐宫里一半的日常伙食都是采摘自从前手种的瓜果蔬菜!明年你们要是谁争气,能给皇帝繁衍子嗣,都不用八百里加急那么麻烦了,姐姐种下的香瓜苗,业已成活,特意虚心求教了宫里的农学大学士,只要引来温泉水浇灌、顺利过冬,明年一定能开花结果,要多少有多少呢!”

“你们中的某些人就是眼高手低,本宫却有一句实话要奉劝大家——终归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收获跟付出是成正比的,与其嫉妒姐姐的‘好运’,不如放下心头所谓‘高傲’,仔细看看姐姐是如何行为处事、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子上来的!本宫曾经做过茹妃,但是自认,辛劳贡献、性情为人,皆不及姐姐服人,以此甘拜下风。不管你们现在是打心底尊敬,还是畏于皇帝、阳奉阴违、假意服从,都希望你们时刻谨记一个事实——国家兴亡不能无度挥霍、后宫亦不是姐姐独断专行私开的,你们能配合行事就请多配合,像舒嫔这样有‘特殊困难’,只要合理的提出来,皇帝也一定会允许给大家独开绿灯的。我今替姐姐把定心丸都兜出来了,就不知今日这番表态,大家细细品过之后、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敢为如何!皇帝分明对她二人都极为赞赏的样子,“玹舲愈发明理——”复又十分慨叹地握起柳氏粗糙的手,“赟嫔一向品行柔嘉、以身作则,把后宫交给你打理,朕很放心……”

高下已分、“大势已去”,大家最后都纷纷表态,“臣妾等定尽心协理赟嫔娘娘!”

等到最后人都散尽了,柳井雅特意留汪玹舲多坐了一会儿,“今天的事,多辛苦你了!”

“姐姐哪里的话,得亏霏红这个孩子机灵。”

“是,本宫也很喜欢——”柳井雅似乎也已察觉,她是有意屡次推销这个孩子了,不过今天,她暂时不打算跟她谈这些,“还是很谢谢你——因为,其实我也可以去请皇帝,但是你请皇帝,跟我自己请,诚意跟态度是不一样的;就像有的话,我也可以说,但由你说,跟我自己说相比,效果和分量便是截然不同的……”

汪玹舲直到回到宫里,都还在反复咀嚼她今天说过的那些话,好半天不发一语,海心看着焦急,都以为她受了什么刺激、就快自闭魔怔了。

“娘娘——娘娘——”海心实在不放心,便小心地、柔声唤着。

“海心,我们可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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