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一节
他,一个由名字而决定自己悲凉一生的人。一个人,一段仇,一身天下无敌的绝世武功,一座冰雪侵蚀的清冷孤城。他在这里,择一地而终老,为一人而受百般折磨。每日内力的流动,让身体的奇经八脉如受万蚁啃食,没有人体会这种痛苦,亦没有人去聆听这种痛苦,每次被内力反噬,伤及筋脉,失声咆哮的时候,声音也总会在暴风中被冲散,不会吹进任何人的耳朵,这种生活,他一坚持就是十五年,只因这段血海深仇没有得到终结,他无数次幻想,要挥军南下,将整个中原武林化为废墟,他要亲手扭下他们的头颅,挂于城上,他要亲手掏出他们的心脏,让他们为之前的错误血债血偿!!十五年霜雪冰风,他的心倒是平静如水,可那份仇恨,却像一颗火苗,一直埋葬在心底,等待时机,一举爆发......
清晨的熹光充斥着整个山野,几缕光线透过浓密繁茂的枝叶射进这片大地,繁杂的鸟鸣此起彼伏,诉说着美好一天的开始。十五年匆匆而过,一座毫不起眼的小亭里面,有人吟道:
断阳凌霜少年苒,
射虎斗蛟笑悲叹。
掠阵巧惊鸿南雁,
初冬晓露几更寒。
却说十五年光阴流逝,当初少不更事的雁阵寒如今已是一个英姿焕发、潇洒帅气的凌云少年,冷枫于洛阳边城的儒风雅序隐居,足不出户,与雁阵寒二人一过便是十五年,冷枫虽极度想传授雁阵寒武艺,但心中仍是有两块大石放不下,一则为当年雁悲凉曾言,不愿自己儿子涉足武林,更不愿其学武,二十年前,冷枫与雁悲凉比拼内力,因半式之差败给雁悲凉,冷枫本身天资百年不遇,又受乾溟传授乾罡真气,十年功夫,内功修为竟与恩师乾溟在伯仲之间,纵横武林十余年不遇对手,后被雁悲凉击败,心中虽百般不甘,同时却也心服口服。二人惺惺相惜,奈何命运捉弄,虽立场不同,却也不失友谊,况且雁阵寒是雁悲凉的亲生儿子,强拗生父之意,有失侠义。其二,雁悲凉建立殁龙冰城以来,大批崇拜雁悲凉英雄气概的武林人士纷纷投靠,殁龙冰城实力不断壮大,已远非中原任何一派可比,且多年来,殁龙冰城不断下到中原,寻找雁阵寒踪迹,冷枫虽隐居于此,却也看得清楚,但他有一处不明,殁龙冰城如此壮大,雁悲凉为何不南下报仇?思前想后,便认为是雁悲凉考虑到雁阵寒还不知所踪,万一无意中伤害了雁阵寒,那便是追悔莫及,冷枫自是不知狄莘月怀孕期间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生还,殊不知雁悲凉按兵不动的最主要原因,乃是须每日以全部内力为狄莘月续命,因此才将这段血海深仇搁置,冷枫只想,若是传授雁阵寒本事,他日父子相认,联起手来与中原为敌,将是对中原武林最大的浩劫。十五年来,冷枫虽隐居,却丝毫没有懈怠练功,没有凡尘俗事叨扰,练起功来自是事倍功半,而久在儒风雅序生活的雁阵寒,身上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儒者风趣,相反的是,他崇尚练武,敬佩那些名震九州的英雄侠士,幻想有一天可以像他们一样,抵御外族侵袭,守卫山河风光,儒风雅序内大多是闲来无事来此对弈或畅谈文墨的落第书生,地虽小,却是别有一番光景,书生们久而久之,也知晓了这小序中一老一少两位主人,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谁也没有料想到,这儿的一老一少,竟是当今中原武林的天下第一高手和当年屠尽数千武林精英的魔头雁悲凉之子。
这儒风雅序规模虽不大,里面陈列却是井然有序,几张石凳,几张石桌,一个月牙门将小序一分为二,门以东是墨客们畅谈风雅的地方,门以西则是一片绿草地,梅兰竹菊,应有尽有,草地上摆放着四个松垮的稻草人,分布四角,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缺了脑袋,稻草人做工粗糙至极,其实就是一堆杂草用绳子扎起来强行立在草地上,与周围一片文雅格格不入。
这是雁阵寒自记事以来每天必来的地方,阵寒自幼被冷枫收养,常年住在儒风雅序,一切吃用都是冷枫从外面带来,所见所闻皆是“之乎者也、孔子曰”,阵寒在此儒雅之地,没有爱上舞文弄墨,倒是对武学颇有兴趣,但冷枫却从不让他练武,只是每隔七日必须要到石岭附近的瀑布下站立两个时辰,起初阵寒受不了瀑布的冲击,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一时不冲还很难受,体弱多病的情况也减轻不少,冷枫很少让他外出,即便外出,也不准他离开儒风雅序三里之外,阵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冷枫便告诉他,自己俗家姓叶,便让其跟他一道姓叶,而当阵寒问该如何称呼他之时,冷枫便不许让阵寒叫他“师傅、义父、爷爷”之类的称呼,阵寒就索性叫他“老头儿”,简单干脆。
阵寒天资聪颖,年少叛逆,冷枫越是不让他练武,他越是自己扎草人来练,起初冷枫强行阻止,但阵寒习武之心根深蒂固,时间一长,冷枫便想,他一人瞎玩,没有良师指点,终难成大器,便由着他去练。
这一日,阵寒仍是以竹竿作剑,在草地上瞎砍,伴随着“喝、哈”的声响,将四个草人砍得七零八落,杂草漫天,只见阵寒对准一个草人,猛砍数十下,嘴里喊着“砍死你、砍死你!看小爷厉害!”仍不解气,又朝草人胸口猛戳,直到把草人捅的散了架,阵寒才气喘吁吁地向后一撤,筋疲力尽地坐到地上。
这一坐,阵寒似是感觉背后椅到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瞧,竟是冷枫。若是以往,冷枫早就忍不住上去开导几句了,但十五年足不出户,也让这个老顽童性格大变,没有了当初的好动,更添了几分稳重。只因他预料到殁龙冰城与中原武林这一战在所难免,只是时间问题,当初自己收留阵寒,不知是对是错,心中总觉不安。
阵寒见是冷枫,一个筋斗爬起来,身上疲倦之意顿失,得意地炫耀道:“怎么样老头儿,我厉害吧?四个敌人全被我砍死了!”阵寒见冷枫一脸凝重,很是不悦,他素知冷枫一向反对他练武,此刻定是在为此生气,于是又假意笑道:“我知道,你反对我练武呢,是怕我突然有一天,变成武功绝顶的大侠,到时就不管你了,你放心,小爷我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老头儿你的!”说着,竟好像真的成为大侠一样,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起来。雁阵寒从小缺少教育,冷枫很少出屋,以至于让阵寒跟着邻里间的坏孩子染了一身毛病,从来不知何为尊重,在冷枫面前常以小爷自称。
冷枫也不睬他,独自上前,拾起被砍坏的草人,只见这草人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心脏处还有一个大窟窿,便是方才被阵寒猛戳而致。
冷枫突然叹道:“阵寒,为何你戾气如此之重?”
阵寒一时没弄懂什么意思,随即笑道:“哦~老头儿你是在夸我力气大是吗?哈哈~小爷一向天生神力,这是有目共睹的,你就不要再夸我了~”阵寒虽久在儒风雅序,但对书本知识却是知之甚少,他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练武,对戾气一词不明所以,只当冷枫是在夸他力气大。
冷枫忍不住拿杂草在其头上一敲,,道:“让你平日多读点书,你就是不听,我说的戾气是杀气的意思,为什么你的杀心如此之重!”没说一句便敲一下,阵寒起初想躲,可怎么躲也会被冷枫敲到,便一边捂着头,一边嚷道:“那当然了,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古人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不知道吗?”他一时情急之下,这些平日里顺便听到的语句竟脱口而出,连自己也有些不信。
冷枫没好气地道:“你这小鬼倒先教训起我来了,让你多读点圣贤之语你不听,对这种打打杀杀地污言秽语倒是记得挺深!”
阵寒辩解道:“这怎么能叫污言秽语?说的多有道理啊,假如你对敌人仁慈了,敌人可不会对你仁慈,到时候死的就是自己了,所以这是自保!”
冷枫却反问道:“你不去为难人家,人家为什么要来杀你?这显然是谬论!我问你,你可记得你九岁那年,我们蝶山一行所发生的事?”
阵寒立刻喊道:“当然记得,当时我们在山上遇到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狼崽,我要杀了它,你却不让!”
冷枫问道:“你可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阵寒道:“我当时说,我们现在不杀它,等他长大了,就会像它的父母一样,到处伤人。”阵寒年少,记忆力自是高出常人很多,许多年前的事,此刻竟能说的一字不差。
冷枫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可记得,我又是怎么说的?”
阵寒摸摸后脑勺,回忆道:“你当时好像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动物跟人一样,都是生灵,我们不能因为它的父母是坏人,就对它的孩子赶尽杀绝,只要对它好生教育,它也会成为人类的朋友……”
冷枫丢掉手中的杂草,摸了摸阵寒的头,意味深长地道:“你记得很清楚,不错,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父母是坏人,就对他赶尽杀绝,孩子是无辜的,只要后天教育得当,那么这个孩子,也会成为一个好人,为百姓造福,不是吗?”
看着冷枫一脸凝重,望着天空出神,阵寒痴痴地问道:“老头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说某一个人啊?”
冷枫这才回过神来,道:“哦……我只是说这个道理,人都要秉持一颗善心,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滥杀无辜,不要被外界的因素而蒙蔽了自己内心的声音……”见阵寒仍是仔细听着,冷枫怕阵寒听出什么端倪,忙道:“你去看看外面的客人都走了没,今天我破例传授你一点武功。”
阵寒听罢,眼前一亮,叫到:“你会武功?你会武功?你会武功?”这一句问了足足三遍,随后捧腹笑道:“你在逗我吧?前天不知是谁,被王婶家的狗撵的连鞋都掉了,开玩笑行,可不带吹牛皮的哈!”
冷枫跟阵寒隐居在此,自是从没显露过武功,阵寒只当他是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儿,此刻听说他也会武功,自是又惊又好笑,见冷枫忙把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阵寒从冷枫认真的眼神中看出这老头儿不像是在骗人,当下便不敢大吵,遂表情夸张,一本正经地道:“书上说了,凡是像你这样的白头发老头儿,都是绝顶高手,嘿嘿~你等着,我这就去东院看看还有没有人~”
看到阵寒这一惊一乍地滑稽模样,冷枫也是无奈地摇摇头,阵寒却一溜烟似的跑到东院,只听东院一阵鸡飞狗跳,遂传来阵寒尖尖的嗓门:“今天提前关门了!不接客了!你们快走吧,走吧!说你呢老头儿,下什么棋啊还,臭棋篓子还下个没完没了!快走快走,赶紧的!哎我说那个书生,写这么破的字儿还好意思拿走啊?你快一点,快走快走,关门了啊!”
冷枫不由得苦笑一声,口中呢喃道:“这孩子~”
待一切收拾完毕,阵寒恭恭敬敬地跑到冷枫跟前,傻笑道:“老头儿~”突觉这个称呼此刻竟如此拗口,忙改口道:“哦不~师傅”猛然又想起冷枫不让其称作师傅,忙又改口道:“哦不不不~呃……”这一下,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只是抓着后脑勺傻笑。
冷枫见状,微笑道:“我也不是传你什么厉害的招式,今天,我是要传你一招‘流云遁’!”
阵寒听罢,欣喜若狂地喊道:“这一招是不是一下就能把敌人都杀死?”
儒风雅序里没有武功秘籍,阵寒对于武功名称也是常听村口的刘大嘴讲故事听来,故不知何为流云遁,只当能杀死敌人的就是好武功,而冷枫传他这一招的目的,实为自保,万一今后自己不在阵寒身边,阵寒有了这一招,亦不至于被敌人轻易抓到。
听到阵寒如此说,冷枫正色道:“我传你的,不是什么杀人的武学,而是一招轻功。”
听到是轻功,阵寒的兴趣顿时少了一大半,悻悻的说道:“只是逃跑的武功啊~那我不学,我以后是要威震武林的,你教我逃跑的功夫,让我以后怎么率领天下群雄?”雁阵寒性格乖戾,此刻有求于人,小爷的称呼顿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冷枫见状,故意叹了一口气,用激将法道:“唉~本想将这套能够上天入地,瞬息千里的绝世轻功授予有缘人,既然你不想学,罢了,你玩草人去吧~”
这一激不要紧,阵寒顿时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什么什么!?上天入地!?瞬息千里!?”
冷枫仍是激道:“反正你又不想学,何必问这么多,你玩草人去吧,我要回去休息了~”说罢,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转身欲行。
谁料阵寒却突然大喊一声,扑通一声趴到地上,双手抱住冷枫的脚踝不撒手,哭天喊地地叫到:“大侠啊!!英雄!!!小子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求求你了!呜呜……”喊着喊着,竟哭了起来,捧着冷枫的裙摆不断擦着眼泪。
冷枫厉声道:“你这样说跪就跪,成何体统,起来!”
阵寒仍是趴在地上不动,哭嚎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呜呜……不起来!”
冷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是没辙,这跟当年自己拜师学艺时的情景倒是不谋而合,遂道:“起来吧,起来我就教你。”
这个“你”字刚一脱口,阵寒“噌”地一声,如弹簧般从地上弹了起来,两边嘴角似乎都能咧到耳根后面,脸上竟无半分泪水。
冷枫拿他也是没有办法,遂道:“你记住,这招流云遁传自桃源派,乃当世少有的的轻功,日行千里也是不在话下,你不必全数学会,学个两三成,足以自保即可。”
阵寒喜道:“您老放心,我定然全数学会!”阵寒只道学会了这种武功,即便去更远的地方玩,一转眼的功夫也会回到儒风雅序,这样冷枫就不能再责怪他贪玩了,想到这里,更是喜不自胜。
冷枫见阵寒双眼迷离,一脸陶醉,似是想着出奇,于是猛咳了一声道:“我会故意使得慢一些,你看好,这套武功,我只使一次,学多学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阵寒被一语惊醒,忙全神贯注地盯住冷枫,只见冷枫运了一口气,提至丹田,突然间,狂风大作,杂草被卷的漫天飞舞,阵寒被吹得睁不开眼,强行用双手把眼睛扒开来看冷枫接下来的动作。
只见冷枫随着这股劲风猛然间一个跃步,已是不见了踪影,阵寒余光处突然白光一闪,阵寒跟着望去,可这眼睛的视线竟还没有冷枫的速度快,阵寒原地转着身子跟随冷枫如闪电般的疾步,只见冷枫忽而跃上屋顶,忽而在墙壁上急速掠过,肉眼根本无法看清这种动作,如幻影,如流云,如惊鸿,如闪电,一时间,整个西院小亭尽是冷枫的身影,仿佛有成百上千个冷枫在同时移动,雪白的身影将小小的庭院映的白茫茫一片,无法分清哪个是实,哪个是虚,就在风停草落归于平静那一刻,冷枫已回到原地,长吁一口气,双掌自上而下收气回穴。
而阵寒却在原地转的眼冒金星,分不清南北西东了,身体不听使唤地一直转,直到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躺倒地上抽搐,感觉整个天空都在动摇。
“我刚才已经围着这个西院转了整整一百遍,你可看清楚了?”冷枫问道。
“一……一百遍……”阵寒仍是冒着金星,脑子也不听使唤了,只能重复重复冷枫的话。
冷枫道:“这便是流云遁,流云遁讲求瞬息而至,对内功的要求很高,但是像你这样没有内功的人,也并不是说就运用不好,流云遁的根本在于运用八卦方位——生、死、休、伤、杜、景、开、惊八门阵眼,以常人所预料不及的位置进行逃脱,死门进,生门出,反其道而行,亦可作为疾行的基础,伤门进,休门出,直至杜、景、开、惊皆能举一反三,变能上天入地,瞬息千里了,你可记住了?”
阵寒使劲摇了摇脑袋,慢慢坐起身来,道:“记得三四成吧~”
冷枫道:“没有根基,记得三四成已属不易,你练吧,不求速进,能够练好一半,便够你半生受用。”说罢,飘然而去。
阵寒长呼一口气,暗道:“幸亏小爷我常听刘大嘴叨念奇门遁甲八卦方位一说,要不然可就错过了这么一套传奇武学了!书上说的果然一点没错,白胡子老头儿真的都是武林高手啊,不过这老头儿还真是深藏不露,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直瞒着我,我得找个机会多向他讨教几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