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的话让张宝大惊失色,他紧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很是不悦地说道:“大哥,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哩!你人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提什么‘时日无多’的丧气话哩!再说了,原本我确实是没什么信心的,可进了城之后,我发现这里的士兵士气高昂,装备精良,粮草也充足,这里的十六万人马,再加上我带来的八万多,我们现在可是足足有二十多万的人马哩!那朝廷的军队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之数,怎么就打不过他们?怎么就不可能成功呢?”
张角凄然一笑,说道:“二弟,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浮华的表象而已,这大汉江山确实气数将近,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再多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们的大业或许还能够成功,可是——咳!”
“可是什么?”
“二弟,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病是怎么好的,我们的粮食和武器又是怎么来的吗?如果我跟你说,这一切都是那董卓给的,你信吗?”
张宝听了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说那个中郎将董卓,这怎么可能呢?朝廷是派他来剿灭我们的,他怎么可能反其道地来帮助我们呢?这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怎么没有好处,只怕我们此番起事,受益最大的就是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西凉屠夫了。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你们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突破朝廷的包围圈,跟我会合呢?”
张宝终于冷静了一些,他低着头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一点我也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三弟战死,我又听到你病重,军队陷入缺衣少粮的困难处境,这才不顾一切地赶到这里想要跟你合兵一处共同抵抗的,本来以为到了这里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的,却不想竟如此轻松地进到城中,而你们的情况更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那个董卓有意为之的吗?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就不怕事情败露,身败名裂吗?”
“哼!我们都小看了这个西凉屠夫了,这个粗鲁的绰号根本配不上他的野心和谋划,他这么做的目的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只不过比起我们,他更加阴险,更加毒辣,也更加聪明许多。我们所有人都成了他手里的棋子,一步登天的踏脚石。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要他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他的一切便都是正义的,光明的,谁还敢去反驳和质疑他呢?”
“纵然如此,大哥你也未免太过悲观了一些。只要我们手里还有兵马,便有机会。他董卓想看鹬蚌相争,想做那个不劳而获的渔翁,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他想利用我们,驱狼吞虎,难道我们就得去配合他吗?他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我们现在有兵有粮的,何须看任何人的脸色,天下之大,我们进可攻,退可守,哪里不能去得,何必顾头顾尾的,徒增烦恼呢?大哥,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张宝越说越是激昂,显然全然不把那个董卓放在了眼里。
张角却乐观不起来,他看着眼前慷慨激昂的弟弟,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他本来想把未来的重担托付在弟弟的身上,可此刻看来,二弟显然太过稚嫩了一些,难堪大任,而且纵观自己军队里的所有人才,几乎找不出一个能挑大梁的帅才,管亥、周仓之流只是匹夫之勇,难以托付,张曼成、刘辟、波才等人虽然略有些小聪明,可短视肤浅,又各怀心思,小的事情倒可以胜任,但事关整个大局的时候,很难让人放心得下。反观敌方,朝廷方面的卢植、朱俊、皇甫嵩这三棵顶梁柱,还有最近异军突起的公孙瓒、刘表、袁绍、曹操等后起之秀,再看看董卓那边,那个军师李儒,大将华雄、徐荣,还有那个深不可测的贾诩、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个人……一想到这些,他就有些心凉,甚至有些心灰意冷了起来。
张角深知自己在军队中的重要性,他还在世之时,大家各司其职,彼此相安无事,可一旦他仙去之后,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整个军队将会陷入何等的慌乱之中,而这种局面又岂是那些人所能掌控得了的,他本来想借着最后的一段时间,努力提升二弟在军中的威信,可此刻看来,自己多少有些一厢情愿了,不说二弟肯不肯接下这个重担,就是他自身的能力就无法让张角安心托付给他。
“咳!——”张角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颓丧地坐到了床沿上,沉默不语。
张宝走上前去,说道:“大哥,你只管放宽心好了,我们现在兵强马壮的,还怕他们几万军队不成。那皇甫嵩已经和董卓那厮会兵一处,朱俊那狗贼想来也该到了这里,我们只需养精蓄锐,到时候和他们决一死战,新仇旧恨我们一起了结,到时候整个天下不都是我们的吗?”张宝越说越是兴奋,仿佛已经胜利在望,看到了自己功成名就,前呼后拥的风光场面。
张角有些烦闷地喝止了他的幻想,沉声说道:“二弟,你怎么就还不明白呢?我们现在自保尚且不暇,更休言什么得天下之说?这天下卧虎藏龙之辈数不胜数,岂是你我二人就可以轻易囊获的吗?还有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吗?我,我真的已经时日无多了呀!”
张宝仿佛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满脸地错愕地说道:“我们明明还有二十多万的军队,怎么就连自保都成了问题呢?还有,还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老是讲这种丧气话呢?三弟刚陨,你不思报仇也就罢了,怎么能尽说这种晦气话,你又对得起三弟,对得起我,对得起千里迢迢来见你的紫萱吗?”
张宝的话让张角很是触动,尤其是他提到了身陨的三弟和千里迢迢而来的紫萱,更是让张角心痛不已。可是感动归感动,当前所面临的艰难处境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更无法逃避得了。他看着愤愤不平,情绪激动的二弟,只能耐着性子,和声说道:“二弟呀!你说那董卓既然做出如此的安排,那他又如何料不到我们的这一招呢?纵然他看不出,那他身边的那个李儒又岂是好糊弄的人呢?又岂能没有相应的后手呢?便是抛开这一切不提,我且问你,朝廷的军队虽然人少,我们虽然人多,可你自问,双方的战力可曾对等,我们起事之时号称百万雄兵,可你自己看一看,现在还剩下多少,而朝廷围剿至今,又真正损失过多少人马呢?我们的军队几乎都是由从未上过战场的农民、商人组成,又如何是身经百战,纪律严明的朝廷精锐的对手呢?进攻不成,我们又真的有什么可以高枕无忧的退路吗?从我们揭竿而起的那一天起,我们就被冠上了叛贼的罪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呢?最关键的就是,我吞下了贾诩给的一颗药丸,因为那颗药丸,我才得以摆脱病魔,但也正是那颗药丸,从我吞服的那一日起,便只剩下一月可活。算算日子,我也就只剩下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了。你太过冲动,容易感情用事,要是我死了,你又如何去掌控全局呢?”
张宝神情巨震,一把抓住了张角的胳膊,目眦欲裂地说道:“大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呀!那个贾诩究竟是谁,你既然知道那是毒药,你为什么还那么傻,为什么要自断生路呢?你,你,你让我如何说你呢!”
张角惨然一笑,说道:“那贾诩就是董卓派过来的,吞下那颗绝命药丸便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步,只有我吞下了那颗药丸,他才能安心地送给我粮食和军资,那董卓早就算好了一切,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你说面对这样的对手,我们有何胜机可言呢?”
“可你为什么非要吞下它呢?便是没有了他董卓,难道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你手里不是还有那个东西吗?大不了我们抛开一切,隐居山林也好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个最愚蠢的决定呢?”张宝恨铁不成钢地哭骂道,眼泪滚滚而出,三弟刚死,好不容易和大哥相聚,可他又成了个垂死之人,这让他一时之间如何接受得了。
张角喟然长叹,说道:“二弟,归隐山林,隐姓埋名或许可以保存性命,可我如何做得出呀!我们走了,你让那二十几万的兄弟怎么办,他们跟我们一样,都已经被冠上了反贼的罪名,我们走了,他们又能逃得了吗。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们都是因为信任我才跟着我走到今天,如今危难之际,我怎么能弃他们不顾而独自苟且偷生呢?我张角自问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可这种卑劣之举却也不屑为之。”
“可你这样,又能挽回得了什么呢?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还有紫萱,她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只是碰巧路过不成,不管有多大的仇恨,她始终都是你的女儿,我看得出来,她还是非常在乎你的,可你这么做,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你也知道我们当时的处境,我身染重疾,军队又缺衣少食,人心惶惶的,如果我不这么做,无需官兵来镇压,我们自己就会饿死一大半,剩下的人也会被逼入绝境,终究也逃不过灭亡的下场,用我一人的性命,能给十几万兄弟带来一线生机,这笔买卖,我其实还赚了。至于紫萱,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跑来找我,我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我现在只剩下你和她两位亲人了,我会用我尽我所有的力量保护你们,二弟,我死之后,紫萱就托付给你了,还有,我们今天的谈话和我时日不多的事情你一定不能告诉紫萱,我会安排个时间,先把你和她送出去,你也不要想着替我报仇了,找个隐秘的地方隐姓埋名,好好活着,我便心满意足,便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只是,我是注定看不到紫萱出嫁成家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