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主府,议事厅内。此刻正聚集了黄巾军大半的高层。
张角端坐在主座上,周仓和裴元绍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护卫伫立在他两旁。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底下一个清瘦中年汇报军情,每当那中年男子说出一些话来,张角总会拧起眉毛思索一会,然后根据其汇报的内容或贬或赞地说上几句,并不时地提出一些看法和见解来。
这个时候,有一个传令兵从外面小跑着进了议事厅内,跪伏到张角的面前,禀报说道:“禀将军,人公将军亲率八万人马在城下叩门,请将军定夺?”
张角听了一愣,说道:“二弟?你可看好了,那人真是人公将军吗?”
“小人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人公将军。”传令兵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肯定地说道。
见这传令兵如此肯定的样子,张角一愣,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厅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只见贾诩正自顾坐在一旁自斟自酌,好不淡定。
张角收回视线,略微沉吟一会,即对那个传令兵说道:“吩咐下去,大开城门,本将军要亲自去迎接他。”
那传令兵领命而去,这个时候,先前那个做汇报的清瘦男子忍不住开口说道:“将军,这人公将军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又是怎么通过朝廷的包围圈的,这件事情我觉得太过蹊跷可疑,将军还是不能太大意,谨防有诈呀!”
张角微微一笑,说道:“张神使你多虑了,我自有分寸。你且放心好了,还是随我一同去迎接人公将军吧。”
那张神使一听,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可见到张角一副成熟在胸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应了一声,跟随着众人一起走出了城主府,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来到城门口,开了城门,分别多年的两兄弟终于再一次相见,张角看着面带倦容,一脸憔悴的弟弟,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心酸和自责,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张宝的胳膊,眼眶微红,痛惜地说道:“二弟,你受苦了。”
终于见到了大哥,张宝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一直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突然松懈了下来,他眼含热泪,两手紧紧地抓住张角的胳膊,泣不成声地说道:“大哥,我无能呀!三弟他,他——”
张角闻言也悲痛得落下泪来,他强忍着悲痛劝慰道:“二弟,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他报仇的。我发誓,此生一定要亲手砍下朱俊狗贼的狗头,以慰三弟的在天之灵。”
“可是你的病?”张宝突然想起了张角的身体,他一脸担心地问道。
“你放心,我已经全好了,我从来没有感觉像现在这样精神,而且我们现在的军队跟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又多了你带来的这八万人马,我更有信心打败官兵了。你我兄弟手刃仇人的机会,不远了。”张角两眼坚定地看着张宝,嘴角尽量宽慰地露着笑容。
张宝听了,虽然好奇张角讲的是如何不可同日而语,但心里却也因此更加安定了下来,他高兴之余,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脸激动而神秘地说道:“大哥,我今天带了一个人过来,你绝对想不出她是谁?”
张角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知道自己弟弟的性格,他所要介绍的那个人必然有着非同小可的重要性,不然他不会如此神秘和激动的。张角朝着弟弟身后望了望,并没有看到有什么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人,于是说道:“到底是谁呢?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让我大吃一惊呢?”
张宝神秘一笑,转过身去,把手一挥,便有一个士兵牵着一辆马车,朝着这里徐缓地走过来,张宝上前,亲手接过那士兵手中的缰绳,把马车牵到张角的面前,停住了,说:“你还是自己掀开车帘吧,不过最好有个心里准备。”
张角听了,更加好奇,马车里面的人究竟是谁,竟能让自己的弟弟甘愿充当马夫,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车帘,却又不马上掀开,他怕里面真的坐了一位让自己大吃一惊的人物,他必须坐好足够的心里准备,他不想,也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点有失威严的情绪来,因为他,是大贤良师,是黄巾信众眼中的神。
他深呼吸一下,稳定心神,然后缓缓地掀开了车帘,定睛朝着里面看去。
在他的目光和里面一个人的眼神不期而遇的一瞬间,他抓着车帘的手忽然僵住了,他眼神呆滞,嘴巴半张,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呆愣地望着前方,嘴里梦呓般地叫道:“梦如……”
好在他很快又清醒了过来,并在很短的时间里想清楚了来龙去脉,但这却使他更加的震惊了,他撑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神复杂而悲伤,他近乎呆滞地注视着马车里那个清纯可人的女孩子,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紫萱——”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就像一个多年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了一样,这个名字,他不知道在梦里喊了多少遍,此刻终于能够在现实中对着其本人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却突然有些畏缩胆怯了,他愣愣地看着紫萱,心里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她倾吐,可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喃喃地重复着那个名字“紫萱——”
回复他的,是一段令人难堪的沉默,紫萱在看了张角一眼后,就倔强地别过头去,面对着车壁,神情冷漠,甚至隐隐带着仇恨。
张角依旧撑着车帘,痴痴地望着车里的那个女孩,眼神迷离而痛苦,显然陷入了一段异常悲伤和痛苦的回忆之中了。
张宝见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来到张角的身后,抓住张角撑车帘的那一只手,把车帘从他手里放了下来,同时说道:“大哥,我们还是先进去吧,这种事情不能急于一时。”
车帘垂落,重新遮住了车内的景象,也终于把张角从痛苦的回忆中拉扯到了现实里面。他苦笑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对张宝说道:“走吧,我们进去再说。”
马车内,林轩一脸关心地看着对面的紫萱,心里充满了疑问,却又不好开口,他只能轻轻地抓住紫萱的手,对她露着宽慰的笑容。
紫萱很是感动地回望这林轩,沉默了一会,说道:“轩哥哥,我今天心很乱,有些事情以后我都会慢慢告诉你的,谢谢你一直都这么体谅我。”
林轩听了笑了笑,说道:“傻丫头,我们之间还讲什么谢与不谢的呢。谁没有个难言之隐呢?只要你想说,我就听,你不想说,我也不愿意勉强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紫萱笑了笑,反手握紧了林轩的大手掌,透过车帘的缝隙,她看到了那个男人就走在自己的马车前边,一米八左右的个子,清瘦的身材,脊梁挺直,步伐稳健,举手投足之间从容而自信,不怒自威。这就是我的父亲呀!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如此说道。
张角领着张宝等人进了城,设宴款待自不必说,却说这张宝所率的那八万多的军队,一路上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更有如狼似虎的官兵在后头步步紧逼,那叫一个狼狈。可进了城之后,却发现这里的同伴们吃的饱,穿得暖,一个个神采奕奕,斗志昂扬,手里的兵器和身上的铠甲也都是崭新锋利的,一时间既自卑惭愧,又羡慕嫉妒,但也因此,在酒足饭饱,装备更换一新之后,更是激起了强大的斗志来,恨不得当时就冲出城去和官兵们一决生死,一雪前耻。
张宝同样也大感意外,做为最核心的人物,他知道和想得自然要比底层的士兵们深远复杂得多,他可是深知广宗先前所面临的种种困境,张角病重,粮食短缺,武器装备匮乏这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问题,当时张角所面临的艰难处境,比起自己当前的处境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之所以如此着急地从那巨鹿赶到广宗这里来,一来是想和大哥的军队合兵一处,共同抵抗,二来,也有着援救大哥的想法,三弟的殒命让他更加珍惜亲情的可贵,他以为大哥已经危在旦夕,所以才不顾一切日夜行军赶了过来,本来十几万的军队,到了广宗这里,支离破碎地只剩下八万多的人马。
可所幸他到底还是赶了过来,但到真的进了城之后,眼前的所见所闻让他生出一种荒唐的感觉来。这哪里是穷途末路的景象呀,跟他们相比,自己的这八万多人马才更像是逃荒的难民哪!
他把心头的疑惑一直压在嗓子眼,等到曲终人散,宾客尽去之后,他终于按耐不住好奇,跟随着张角来到他的居室,关上门,确定房间只有他们两人之后,他急切地问道;“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的病是怎么好的,这么多的粮食和武器装备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张角背对着张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说道:“二弟,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出我口,入你耳,万不可泄露他人:我,已经时日无多了。这么些日子,为兄想了很多事情,也看透了很多事情。但直到重新看见紫萱的那一瞬间,我才突然明悟了,我们已经不可能成功了,我们都错了,都错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