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书页上面写着。
“今天我去老宅看到默叔正在竹林里砍竹,本以为又要制作什么稀奇东西……”
这样的文字让艾草想起了临出门时鬼使神差从行李箱里翻出来放在怀里的那管竹笛。
她把笛子拿出来放在手上细细摩挲验看着,笛身已经不再翠绿欲滴,而是变黄变暗,泛着岁月积淀的光,笛子的末端刻着一个两字“绛晨”。
她记得那天她望着默存把默修闫一直喜欢并珍惜着的竹条毫不吝啬的砍下来时,心里一阵发疼,就像谁割了自己的肉一般。
石子路上竹子枝叶积了厚厚的一层,地上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一仰头,本只能看到一片青绿的天突然被填上了大片大片的蓝。
虽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却再难找回之前的幽静空明。
“为什么要把它们砍了。”艾草追着默存问道。
“竹子开花了,所以要砍掉,不然,竹子的营养都会被花吸收走,这样,竹子就会慢慢枯萎,最后变成枯枝烂叶。”默存边挥舞砍刀边回道。
艾草这才发现,地上躺着的竹条上,开着一些淡黄色细长的花。有点像家里种着的金银花,却比金银花要显得细长许多也要小上许多。
她亦发现花开得越多越好的枝条,竹叶和枝条的颜色就显得愈加昏黄暗淡。很好的验证了默存的话。
艾草生活的地方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种竹子,即使种也只种上一小丛,够编一些家里用的簸箕扫帚也就是了,从没有一家像老宅这样专有一片土地供竹子繁荣生长,所以她并不知竹子也会开花,也第一次听说植物开花是不好的事,更不知,原来,开花并不一定能有结果,反而会被扼杀。
默存把能砍的都砍了,直到再找不到一个开花的枝条才罢休。
回转过头,他刚好看见在少女在枝条间来回跑动,像只忙碌的小松鼠。
不由得把此刻的景象和当年制作惊鹿时在竹条间寻找竹叶的小小身影重叠在一处,再一想到自家大少虽试着隐藏却时时流露出的那点心思,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出声问道,“艾小姐,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找花,想把它们收集起来,制成干花。”少女小心捧着不小心一捏就坏的花朵答道。
默存知道这位自家大少手心里的宝贝最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竹子开花”对她来说应该算是怪事。
默存其实很少和艾草聊天,可现在却起了聊天的兴致。“你想把这些花保存起来。”
“嗯,总觉得要留住点什么才能安心。”
默存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事实上,这话的意思他一点没弄懂。
有时候,默存也不由得要发点感慨,古人诚不欺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的确能解释很多世人不能理解的事。
就像这位艾小姐好像和自家主人越来越像了,嘴上也开始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你想留点什么,还不如留些实用的,留这些不堪用的花做什么。”默修闫本不打算出声,可听到艾草这么说却不由得很想给她留点什么。“默叔,你帮我弄根可以用的竹管来。”
默存毕竟从默修闫学会走路开始就跟在他身边,闻其声而知雅意,很快就领悟了话里的意思,自家大少怕是要亲自制一管竹笛。
他想起自家大少上一次亲手制竹笛是在远在京都的夫人过生日的时候。
那时,大少虽说孤僻点,只喜欢在夫人种的那一片竹林里自己一个人玩耍,不过并没有很抵触家人的亲近,反而因为常去竹林生了病被夫人责骂时还会露出小孩儿应有的委屈和微微的喜悦。
是的,喜悦,他永远忘不了,夫人在催促着大少喝药时,大少虽然皱着眉把药片吞进去,可眉目间却是舒展着的,仿佛自己喝下去不是药而是快乐。
直到后来,夫人威胁说要把那片竹林铲干净,大少才少去了。
不过有天,大少却兴冲冲的指挥他砍了一捆竹管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基本不出房门,还让他准备了一副皮手套带着,连吃饭时也不脱下来,就为这个,老爷子还训斥了夫人,说是夫人把一个好好的男孩儿养娇了。
夫人本就是孀居之人,对权力名誉又很淡泊,当时也没当回事儿,一如既往的对大少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只是那天之后,大少的心疾又开始发作,开始足不出户,连他也被拒之门外不能进房间询问一二,只准家庭医生进去医治。
直到夫人生日那天,大少拿出一管翠绿竹笛送给夫人,夫人对着大少一直漠然的脸终于透出了几分感动,还上手摸了摸大少的头顶。
自那天起,大少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人也变得活泼了许多。
默存和自家大少一样一直以为夫人是个冷情的人,对待周围人的态度还比不上在竹林里挖到“黄泥拱”时来得热切。
他那时还暗暗庆幸,夫人对大少和二少的态度并不像许多人一样失了偏颇,更多时候还是能做到一视同仁的。
直到夫人过生那天晚上,他透过没关严的门缝看到,夫人正在小心翼翼褪下大少一直固执戴着连晚上睡觉都没脱下来的手套,在床头柔和的灯光下,只见小孩儿稚嫩的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不知是被竹片划道还是被不知什么东西烫到的伤口。
默存暗自吸了口冷气。
只见平日里菩萨一般恍若已经看破世间所有的夫人既然边上药边在默默流泪。
默存乘夜来这里本只是为了确认小主人的手到底有什么猫腻,现在知道了,本就要离开不想再窥视主人家的内心,没想到不小心碰到了门把手,被逮了个正着。
“你不要和他提起。”这是那天晚上夫人和他说的话。
他当时虽不能理解夫人明明关心大少为何要把这份心意隐藏起来,可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是对主人家应有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