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夫先开口:“小娘子倒是看得明白,可不就是你说的那样嘛,那些话就是里正和那两个长随说的。我也觉得冯兄不便出面,若是他们存心要拿你作筏,你浑身是嘴又说给谁听!”
“可如今你爹回来了,你也不去见他?”老实人就是老实人,冯绍还想着伦理纲常。
“爹?!他本就不知道有没有我,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他巴不得我死了吧。如他有心认我,就算我死在火里了,他也可以立个衣冠冢吧,况且他如此对待我娘……”祁华没有再说下去,但心里又冷嗤了渣爹一回:“大概也是不想让他那相府千金不高兴吧,将我认回去,怎么向相府交待?当日那两人烧屋前都说了,若是有人知道还有个乡下娘子,就是停妻再娶,更不要说多出个女儿了,入赘的女婿哪那么好当的!”
冯绍不置可否,呐呐的说:“子不言父过……”想想心里也不认同这陶家大郎的为人了,低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倒是赵大夫点头:“也是。财帛动人心,富贵迷人眼啊!我倒觉得陶小娘子真是好见识,我也是见他好大官威,再不是十年前的陶家大郎了,按说他若有疑问,也可问问我等这些街坊邻人,我给他治疗腿上磨伤,他亦未发一言,仿佛不认得一般,也并不曾提及陶小娘子。”
祁华低头细想了想问:“那如今他还姓陶?”
赵大夫不解:“自然姓陶。还能姓什么?……你是说入赘家主姓?”
“他若还姓陶,当日什么失了印象就不知是真是假了,冯大娘曾说他那时已是秀才,有功名在身,真要找家人也不是找不到吧?”祁华不确定的问,到底不是现代,一个大活人就算丢了几十年,验个DNA就完了,这古代不知道户籍制度如何管理,但读书人稀罕,中秀才的想必也是有身份可以查的吧。
赵大夫拍了下腿,“是啊!这,这……”赵大夫到底见识多,觉得这里面有文章。
“这些我不去管他。我只是不知如今这样会不会销了户?”祁华是真担心,自那日知道这户贴的重要性后就怕渣爹象后世那样来个销户啥的,那她真成流民了哎喂!
“这我不清楚。不过听说陶家宗族如今高兴巴结着呢,听说要重盖那小院,也让租茶园子的人重新去立了租约。”
“这就好。只要他们巴结着就肯定不会去销户,要不陶侍郎就不是他们一族了!”祁华立马断言,她挺高兴,只要自己不是流民就好。反正这年头没有电脑联网什么的,手头的户贴是真的就成。如果他注销了户籍,自己拿这东西出去晃荡就有点心虚了,如今这样最好不过。
赵大夫不知道她问这些什么意思,冯绍夫妻倒是明白了,心里越发佩服这孩子了,真是聪明啊,这些事他们从未想到过!咋有人不认这样的闺女呢,唉,可惜自己身份不够啊,要不……。
几人各自心中感叹,祁华却决定了与渣爹从此别过。问了那苦命娘具体葬的位置,真挚的谢过了赵大夫,自去煮粥煎药的忙活了。
冯绍送了赵大夫折回来,随便吃了些,祁华把乔治也带到冯大娘这边,几人一起商量起来。
如今这样,就算昨日祁华对去临苏求医有些顾虑,今日是完全决定了。
冯绍夫妻已经不便再留在此地,万一被抓住那是只有死路一条了,自己手中有户贴,才能一路护着他们,看来从此就要绑在一根绳上过日子了。
几人便决定了,以后祁华便是陶家小郎,乔治也是个身份不明的,既然户贴上没有,干脆就让他当作自己的妹妹了,两人都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男女都好说。冯氏夫妻便当成两人的家奴,这一点让祁华有些不好启齿,反而两人无所谓,还说是陶老先生宽厚,本来像他们这样的就是要卖身成奴才有得活,如今只是权益之计,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天气渐渐凉了,过些日子山里也不好再住了,不如早早动身,还可以赶在入冬之前到达临苏,也好找个落脚的所在。此去临苏若是直接翻山过去,这男女老幼一行,得估计要七八天,若是去山下平地走,绕个大圈子不说,坐驴车也最少十天半月。
祁华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翻山而去。一则山下关口多,若有人追查,很是不便,貌似现在四人都是麻烦体;二则虽说翻山是个体力活,但冯绍对山上很是熟悉便有很多好处;三则下山走咱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一番商议后便开始准备各项战略物资,只等冯大娘手上的伤好了就出发。
祁华先着手衣服。把那件宝蓝色的男装改成合自己身材的,就多出一些布,自己缝缝补补改成几个厚实的鞋垫子。来时脚上只有一双绣花鞋,这要拿来爬山估计走不了几里地的。冯绍已经编了几双草鞋子,只是实在太扎脚了,有了鞋垫好歹能多撑些路。乔治如今是妹妹了,他衣服最多,不过鞋也是要改,这双托赵大夫买的鞋却是男式的黑面布鞋,配着乔治粉嫩的衣裙说不出的怪异,但也没有办法。乔治眼睛看不见,也只能在平些的地方让他走走,要是险要陡峭的地方也只能背着了,祁华那剩的棉布全部拿来缝了一条可以背他的宽带子,准备到时可以和冯氏夫妻轮流背他,冯大娘瞧见了她在自己身上比划,便出声说:“等大娘好了,让大娘背,你还长身体呢,不好这样使力。”祁华笑笑没出声,她倒不是非要背他,就怕这孩子敏感起来只肯跟着她。
吃的东西也就一些米,没啥好带的。所谓靠山吃山,在山里就这些好处,到时打些小动物也够吃了。冯大伯也不知拿什么东西削的树棍,还把乔治放一头,所有东西放另一头的挑在肩上试了试,竟轻松得他能一手托起来,把大家都看笑了。
这样离上次赵大夫来过有个五六日,冯大娘的手已经慢慢结痂了,里面的肉要养好是最少要个把月的,所以大家一致决定动身,先慢慢的走,反正两个小的也走不快,一路上慢慢养吧。于是冯绍便带着祁华下山要去拜别潘氏了,这是早就想好的,冯氏夫妻为这个苦命的娘子心中不平,祁华是觉得不管怎样是这个身体的娘,此去之后兴许这辈子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应该要拜别一下。
这日大家都天不亮就起来了,祁华换上了那件宝蓝色的袍子,把头发也束成男童的顶髻,火把的光照着小脸发亮。冯大娘看了说:“哟,本来五分像娘,五分像爹,如今倒是十足十的俊俏陶秀才呢!”
冯绍知道祁华不爱提那个爹,便用手肘碰了碰妻子。冯大娘领悟,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两人不敢太迟去,怕日头里落了什么人的眼,选了个刚刚有些曙光的时候赶紧出发。
而在此时,青砖小院废墟的后山坡上,一个青衣长袍的身影萧瑟的站在一座孤坟前已经不知多久。露水沾在包了青布的头发上,那黑中夹了银丝的头发便似有着光泽在闪动,两边肩头微湿,更显得仿佛不堪重负的颓然,五十多岁年纪的人,此刻却是满脸清泪。旁边跪着的黑衣人三十多岁年纪,微抬起沉痛的脸看了看天色,不得不轻轻开口:“楼主,天亮了,不好再此多作停留了。”
青衣人微动了动嘴唇,兀自喃喃不动:“……我知道你恨我。这样也好,就这样让我欠着你们母女,好待来生日日报答。慧儿,是爹的错,你不要原谅爹……”
黑衣人见他浑然不觉,再抬眼看看天,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开口:“楼主,属下无能,只此处确不可久留。陶小娘子并未有找到骸骨,冯家两人也不见踪影,很有可能他们还活着,属下已派人四处查找,只要看见有那般年纪的都细细探访,说不定过几日会有消息,还望楼主节哀!此次属下失职,等回到分堂,但请楼主问罪!”
青衣人这才回过头来看他,许久,才缓缓出声,声音沙哑:“你起来吧。这十年来,你们也辛苦了。事出突然,确实难为了你们。也是我……信错了人。如今……只盼能把夭夭找回,就算你们带罪立功吧!”
黑衣人闻言如蒙大赫,但不敢显露出来,只又单膝跪倒:“多谢楼主不罪之恩。楼主舍家为国,我等愿永世追随。我等定尽力寻找陶小娘子!”
青衣人“嗯”了声,又说:“潘忠那边也递个信去,兴许那孩子会去找他们。”
“那……少主那边,是否要告知?”黑衣人点头领命,又问。
青衣人沉了沉脸,叹了口气:“不用了。他不知道比较好。”
黑衣人愣了一下,点头称是。青衣人摆了摆手,黑衣人便去牵了马来,等青衣人再回头踏马而去时,脸上已没有了萧瑟沉痛,只余隐隐怒气,裹在那沟壑风霜里,等待时机迸发出击。
两人绝尘而去不久,祁华和冯绍便穿过树林走了出来。祁华让冯绍等在这里,自己一人走了过去。在坟前跪倒,默默磕了几个头。他们并没有带祭品,也不敢带来,只怕有人看见反而追查过来。山中更是没有冥纸香烛之类的东西,祁华只磕了几个头,对着坟头说:“你们母女好好去吧。我既占了这身体,总要为你们做些什么。来日方长,不是还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吗?我会帮你们作主的。就这么说定了啊,如今你们在天有灵就护着我一些,我要长不大,你们就没希望了啊!”
且不说祁华对着个坟头威逼利诱的,就那冯绍只远远看着她认真地模样,心中越发对她敬佩,越发决定以后要多听她的主意了,倒真是把自己当作她的奴仆了。
两人再回到木屋,随意吃了些东西,又细细收拾了,拿木头在外绑好了木屋门,一行人便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