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最终还是没有从其它什么地方再听说到有关海军哗变的消息,但道路上已经不再有设卡盘问搜查的军人了。
一切都回复到了往常的模样,除了海军司令部,那里对普通人来说依旧是禁区——不用说康斯坦丁,就连普通人家的孩童都知道那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各种坊间流言层出不穷,不过大体都是:现任的海军官员都要完蛋了。对于这样的变化看起来大多数人都是举双手赞成的,在他们眼里海军就是一群只打败仗,拖了国家后腿的蛀虫,至于有没有人反对,康斯坦丁并不知道,因为报纸上没有说。
警察、宪兵、陆军,三个部门都凑在一起办事了,这排场……康斯坦丁也不清楚自己在感慨些什么。
他开始变得不再相信以前熟悉的世界了,比如报纸,比如人言,但他不还不确定自己可以信什么,最后他决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
布莱曼又变得喧闹起来,街道两边就如同康斯坦丁来到这里的头一天那样聚满了围观的人群,经过了一番询问他才知道政府决定今天晚上在原海军司令部那幢老房子里举办一场酒会,同时市内的某些地方也会点亮彩灯——这在布莱曼的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应该是和谈方面取得了重大胜利。”和康斯坦丁交谈的男人神秘兮兮地说道,“今晚的舞会据说有很多从兰敦过来的上等人物。”
因为不看报纸,康斯坦丁不知道这几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些帕劳官员并没有一丁点的可能从诺德皇子身上占得便宜。
“看,车队来了。”男人指着远处说,“那是诺德皇子,哈哈,他现在笑不出来了!”
威廉皇子坐在一辆敞篷车中,的确如那名男人所言,他表现得不再那么张扬了,但也仅此而已,康斯坦丁看到他仍旧是一幅自信满满,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表情。蒂娜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看起来还真有一点保镖的样子。
康斯坦丁感到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而最开始和他交谈的那名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背后推挤的力量越来越大,康斯坦丁进退两难,胸口有些发闷。
虽然并没有太多警员在维持秩序,人也越聚越多,但现场还保持着一定的秩序,没有人主动走到马路上,但也正因为如此,人群变得更加拥挤了。
一个穿着还可以的男孩跌跌撞撞走到了道路上,看样子是被挤出来的。
“是他?他还没有被逮捕么?”康斯坦丁认出了对方,正是他前不久在玛丽的住所遇到的那名男孩。
男孩很虚弱,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前进的脚步,等他勉强在路中央停下来时,迎面而来的时,诺德皇子的坐车已经离他不远了。开车的司机猛地踩下刹车,最终在男孩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几位警察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状况,大步向男孩走来。
男孩突然从衣服的内侧掏出了一把比他的脑袋还要长的手枪,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手枪连响了五声,随后从男孩手中飞了出去,男孩也因为后坐力摔倒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路旁人站立的空隙中,一溜烟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警察们高声呼喊着,试图让场面安定下来。长长的车队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嘎吱”声,所有车都被迫停了下来,不少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探头探脑的。
康斯坦丁此时也站在人群中,他目睹了整起事件,从头到尾,一颗子弹打碎了车的前挡风玻璃,击中了司机的肩膀,这名司机当即趴倒在了方向盘上不省人事;还有一颗子弹直接朝着皇子的眼睛飞去,然后在即将命中的时候突然消失了——后座上另一侧的蒂娜随意地扬了扬手;还有一颗子弹使得一位站在路旁看戏的男人惨呼一声摔倒在地——剩下的子弹都飞向了不知什么地方。
而在这一切发生以后,诺德皇子的笑容甚至愈发灿烂了,尽管很快他就装出了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表演十分逼真,但只要对他稍微有所了解——比如康斯坦丁,也许就会觉得这模样还不如纵声大笑来得可信。
人群并没有散去多少,不如说这突发状况反而激起了大多数人的兴趣,他们有的开始细细点评那些被迫停下来的豪车,有的在议论时政,唯一产生了点混乱的地方是在男孩逃离的方向上,也许是因为害怕这样一位杀人未遂的凶人,人们拥挤着向两边散去,警察们也纷纷向那个方向走去——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这位皇子自己策划的,康斯坦丁这样想。
一阵寒风吹过街道,地上的落叶飞到半空中打起了卷,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巡警们焦头烂额的喊声,围观者的议论喧哗,夹杂着小孩的哭声,一时间全部突兀地、短暂地停止了一会儿,拥挤的街道上鸦雀无声。
康斯坦丁心中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而巨大的危险,他的心脏仿佛被一股大力紧紧攥住,这种感觉他才在前不久亲身体会过,死亡的威胁在逼近。他四处张望着寻找线索想要判断这次的攻击将从哪边袭来,然而人群太过拥挤,他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人头攒动,而且不一会儿就被挤了下去。
但很快康斯坦丁就明白了自己只是在做无谓的担心,因为看起来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还是前不久在小巷里遇到的那种风刃,扁平、透明,密密麻麻,成百上千道,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在半空中凝结、聚集,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突然降临并笼罩的寒意突然散去,人们既心悸又好奇地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孩童的哭声显得更响了,天气晴朗,除了康斯坦丁没有其他人觉察到就悬在头顶的利刃,而这些利刃也终于在康斯坦丁的紧张注视中坠落下来——不是向着他来的,康斯坦丁松了一口气。
“咄。”一辆汽车表面升起了一个橙色透明的半球体,数不清的风刃同时击打在上面,几乎是在瞬间半球体就破碎消失,汽车被余下的风刃扎成了筛子,随即就发生了爆炸。
威廉皇子脸上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不见了,康斯坦丁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僵硬这一状态——这还不是令康斯坦丁最吃惊的,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什么东西了。
康斯坦丁远远看着被汹涌的火焰吞噬的残骸,他全身都因为惊骇和恐惧而剧烈的颤抖,连呼吸都是一颤一颤的,他无法想象到底是谁做出了那样的事,不光是因为那铺天盖地的、压倒性的绝望。
道恩死了。
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从街道两边的小路中走了出来,他们立即用人墙围住了道恩乘坐的车辆,同时粗鲁地驱赶着在场包括巡警在内的所有人,其他参加这次宴会的人也被一个个从车里请了出来,诺德皇子和蒂娜则在这些人出现之前就没有踪影了。
在场的大多数看客并不知道遇袭车辆里坐的是谁——都是政府统一下派的行政车辆,车窗玻璃是定制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后座刻有防止窥探的法阵,车体本身带有的防护法阵甚至能够抗下野战炮的正面轰击——但在这暴风雨般的攻击前还是不堪一击。
在场的人群变得混乱起来,有被军队粗暴地向后驱赶的,也有因为恐慌往外跑的,也有很多还没有从爆炸中反应过来。康斯坦丁看到有人摔倒了,又被正在后退的人踩了几脚,他并来不及看那人最后有没站起来,他的大脑还没从一片空白中恢复过来,只能任由汹涌的人群推搡着他向外走去。
他瞥见一个身形单薄的人逆着人流经过他的身边,几缕金色的发丝从兜帽下钻了出来,拥挤的人群仿佛不能阻碍它分毫。
是格莉丝吗?康斯坦丁刚想追上去,就感觉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嗨,你是康斯坦丁吗?”
康斯坦丁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见到一根沾满油渍、表面粗糙的木棍在眼前越来越大……
***
这里是一处仅比正常人肩膀略宽的小巷——称它为夹缝可能更加合适,两幢五层楼房间的夹缝。阳光永远照不到这里的地面,两侧的墙壁上生长着大片的苔藓。借着暗淡的光线,可以看到小巷的尽头是一堵和两边建筑一样高的墙,让人忍不住怀疑为什么当初建造这里时要留出这条死胡同来。
有两个人就在这条死胡同里静立着,其中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站在巷子的最里面,面朝着高墙,而另一位,诺德的皇子,站在巷门口,很长时间里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威廉阁下。”背对着皇子的男人嘶嘶地说,“希望你能在这里止步,我不希望再像刚才那样做。”
“只是好奇而已。如果你觉得我跟在你后面影响到你了,”威廉扭了扭脖子,“你可以来打我呀。”
神秘男人:“抱歉,我也是替人办事,希望能体谅一下。”
他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露出了隐藏在阴影中的面部,露出了火红色的、刺猬般坚硬竖起的头发:“各自留一线吧。”
“我在想如果我就这么笔直走下去,”威廉好像没听到对方的警告一般,“墙的后面会是什么呢……”
“这里是帕劳,”红发男人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怒气,“不要以为侥幸在战场上取得的胜利就能让你在这里为所欲为。”
“哦,是这样吗?”威廉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一群老古董,还能搞出什么名堂……诶哟,我错了。”
虚空中伸出了一只小手,用力地拉扯着威廉的头发,看动作手的主人像是很生气。
红发男子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准备离开。然而紧接着他的身体抽风一样剧烈地哆嗦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小跳了一步。
“这……不太好吧。”他看向皇子,皱着脸憋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正巧,我也很想知道杀死道恩是哪位大公的意思。”蒂娜在皇子的头顶现出了全身,她漂浮在半空中,平举着右手,食指正对着红发男子的脑袋,“好奇,仅此而已。”
“随时奉陪。”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巷道里的空气却开始变得沉重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巷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格莉丝?”威廉皇子主动转过头,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们几个啊……本来以为聚在一起是有些什么好玩的事。”格莉丝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长长的金发,“明知道打不起来,还装模作样干什么。”
蒂娜终于失去了耐心,她撇了撇嘴,不屑地转过了头去。
“谢谢。”红发男子向格莉丝道谢,“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尽快离开这儿,那位大公现在可不希望看见你。”
“我这就打算离开,这次只是来道别的。”
“喂,格莉丝。”蒂娜忽然说道,“你有没感觉到有谁一直在看着我们?”
格莉丝皱了皱眉。
“是一股很虚弱的精神力量在偷窥……虚弱到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难怪我之前把它忽略了……”蒂娜闭着双眼念叨着。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满脸兴奋:“啊哈,看我发现了什么!?格莉丝,那是你的小男友,已经快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