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骤降,布莱曼迎来了它今年的第一场雪。
康斯坦丁走在大街上,风不大,但偶尔吹起的带着雪花的寒风仍旧刮得他脸疼。
雪能够使人平静,康斯坦丁曾听人这么说过。一到了下雪的日子,人们好像都不喜欢说话了,街上的人们低着头安静地走着,车辆像幽灵一样滑过他们身边,往远处望去尽是白皑皑的积雪。
在经过一个路口时,康斯坦丁被迫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被不远处一条横穿街道的警戒线拦了下来,在一个岗哨前排起了长队,警戒线的两边各有两三名持枪的军人在巡逻。
长长的队伍在雪中安静地向前蠕动着。
“您这是要去哪里,先生。”在岗哨处负责检查的是两名巡警,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其中一位上下摸着康斯坦丁的衣服和裤子口袋,问道。
“我只是出来散会儿步,打算去市政大楼附近走走。”
康斯坦丁看到这名巡警停顿了一下。
“你去那儿做什么?”
“只是随便逛逛。”康斯坦丁答道。
“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么?”
这名巡警从康斯坦丁的内衣口袋里翻出了几张名片。
“萨特?威尔森,布拉格……”巡警翻看着这些名片,“你认识布拉格警长?”
“我以前在军部工作过一段时间。”康斯坦丁解释道,这些名片多是以前他还是道恩秘书的时候一些人托他办事给的。
“真是失礼了。”这名巡警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和善起来,他用双手把这些名片还给了康斯坦丁,“那里现在有点乱,我不是很建议您这几天过去。”
康斯坦丁原本还想去海军司令部看看的,只是还没走到那条路上他就看到了许多军人严严实实地把冷冷清清的街道围了起来,隔得远远地就打消了他想要走近的欲望。
他感到胸口沉甸甸的,那是之前那位巡警还给他的名片,他把它们拿了出来,一张张数着,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如今都已经变成废纸了。
他发现了一张金属制成的名片,它比其它的名片都要重很多,一个没留神就从手里滑了出去。
“威廉?伊斯格拉默,格里芬大街……”康斯坦丁捡起了掉在雪地里的名片,小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他的眼前一花。
蒂娜?麦格里齐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整个人都飘浮在半空中,穿着一双玫瑰花纹的高跟鞋,两只小脚在康斯坦丁眼前不停晃荡。
康斯坦丁抬起头,视线沿着对方的纤细的小腿一路爬上去——一阵巨力抵在他的脖子上,他被压得只能看到满是脚印的地面。
“不想挨揍就给我老实点。”她冷冰冰地说,“说吧,有什么事。”
从头顶传来的无形威压,康斯坦丁觉得自己要是说出实情,根本没有什么事,他只是读了下名片那一定会遭殃。
“昨天我遇到了一名格迪尼亚人,她说想要见皇子。”
“她人呢。”蒂娜似乎认可了这个理由,背过身去问道。
“……应该已经被帕劳逮捕了。”
说完这话康斯坦丁就感到天旋地转,他被蒂娜抓住左手用力地甩了出去。他感觉自己被抛得很高,眼前还出现了五光十色的幻觉,接着他就落在了厚厚的毛绒地毯上。
“康斯坦丁?”威廉皇子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原来是你,我说蒂娜走之前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康斯坦丁用肘部支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脑袋还晕晕乎乎的。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装饰奢华的房间里,各种各样的家具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壁炉里炉火正旺,威廉皇子面朝着炉火,靠在一张椅子上。
“今天似乎发生什么事了,街上每一个主要路口都有人在盘查。”康斯坦丁说,“抱歉,阁下,我是无聊才拿出您上次给我的那张名片——”
“对我不必用敬称。”威廉皇子随和地说,“毕竟我也没和你交待过这种名片的用法。”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条有意思的情报,”威廉皇子说,“凌晨的时候,布莱曼港口一艘军舰上的水手哗变了,现在帕劳军方正在想方设法解决掉这批人。”
康斯坦丁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可笑帕劳那批人居然还想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尤其是对我,估计是怕这艘船叛逃到我们这边。”威廉皇子的话里带着一丝嘲讽,“也不想想我怎么会看得上这支被我亲手打成残废的二流舰队。”
“所以我很听话的,按照帕劳政府所希望的那样,躲起来了,不让那些海军在地上的同伙找到我。而且我觉得比起让这些船员全部成为诺德人,把他们送进军事法庭处决更能激化如今帕劳国内的矛盾——”威廉皇子话锋一转,“坐下吧,我知道你现在已经离任了,但这没关系。”
他的声音带着平和的魔力,康斯坦丁按照威廉的话在他边上坐了下来,尽管威廉刚才还在讨论如何对付他的国家。
“这次事件和韦伯有关系么?”
“你觉得有就有。”皇子随口答道。
半空中响起“啵”的声响,蒂娜不知道又从哪里回来了,她也不理会房间里其它两人,径直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昨天,我遇到了一位来自格迪尼亚的姑娘。”康斯坦丁立即说道,“她请求我联系你。”
“格迪尼亚?”威廉只是稍微想了想,“不用说了,我明白是什么事了。”
“可她说……”
“实话说在我看来她和那些水手没什么区别,除了烦人没有别的作用。”皇子打断了康斯坦丁,“她能想到的我都能想到,她想不到的我也都知道,她的想法对我毫无意义。回答我,我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个人物改变自己的立场呢?”
尽管康斯坦丁原本并不是很乐意告诉皇子这一消息,但对方随便的回答却令他产生了一丝怒气。
“在你看来,我和她的区别在哪里?”
康斯坦丁看不到威廉的表情,但对方显然不打算回答他。
“你现在从道恩那里出来后都做些什么。”
“……没什么事可以做。”
“格莉丝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她……想让我到异能者管理协会里工作。”
“你的表态呢?”
康斯坦丁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是么?”没等康斯坦丁反驳,诺德皇子就接着说了下去,“废物。”
“你对格莉丝了解多少?”
康斯坦丁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
“我应该比你认识她要更久一点。”威廉皇子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说,“看到你我就忍不住要想到她。”
“大概是在她十岁那年吧,我十五岁,一个人偷偷溜出了皇宫,满世界乱跑。”威廉皇子说,“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别说是公爵了,连个正式的爵位都没有,只是借着祖上的余荫拉了一艘帆船在帕劳和远东之间做着生意,勉强糊口。”
“当时帕劳正在全面普及全民的素质教育,她就在其中一所怎么看都很烂的学校里读书。在学校的时候还会被那些工人家庭的孩子们联合起来一起欺负。”威廉说,“至少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是如此。”
“我还看到她事后一个人用能力变出来铁签漫无目的地刨着土,当时她的能力只能做到这样——然后我过去告诉她,我是诺德的皇子,我能教她变强。”
“之后我就教了她一年的异能,如何,如何选择合适自己的锻炼方式,如何判断自己的水平有没进步,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东西格莉丝她也教过你。”
“她的天赋太高了,很快我就没有什么知识可以教她了,所幸之后不久蒂娜老师找到了我,我死缠烂打地把她给留了下来,之后就是她在教导格莉丝了。”
“一年以后我再次邀请她去诺德的时候,她果断地拒绝了我,‘我已经明白了我要走的路了。’”“这话从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嘴里说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违和,更不可思议的是当时的我居然相信了她。”
皇子自嘲地笑了笑,“这也许会是我这辈子所做的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我就应该把她当成小孩直接绑到诺德的。”
出乎康斯坦丁自己的意料,听完了这些话他并没有太过多余的想法。
“借着这次和谈的机会我又和她过见面了,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的感到后悔——”威廉皇子突然压低了声音,“她上过战场了。”
“战场?”算算她的年纪应该就是统一战争吧,康斯坦丁在心里算着。
“……也罢,看来你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威廉皇子叹了一口气,“总之,她是那种为了变强可以放弃其它所有一切的人,这点比我要强得多,我想学我的父母去画画,学我的姑姑去环球旅行,可最后他们都逃跑追求自己的生活了,我却坐上了王位。”
他终于完全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回忆中。
“格莉丝说她要离开帕劳了。”
“嗯,我知道。”威廉皇子心不在焉地回答,“就是我让她出去的。”
康斯坦丁猛地站了起来,拔腿就走,尽管十分失礼——但他感觉已经不能继续待下去了,耳边呼呼的风声里似乎夹杂着蒂娜“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