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还是“嗒嗒嗒”地下个不停。
街上寂静无人,一袭雨帘遮掩,更显得萧瑟悲凉。
雨水沿着一层层的青瓦流下,最后在瓦檐凝起雨珠直直地掉落,“啪嗒”地在伞面像烟花般散开。
素面伞下,披风微敞,露出里面白衣洁净。
这人一手打着伞,一手背在后,脚下一边避开积水,一边随意地踱步前行。
街道仅他一人悠哉得意,远看如画,近看成景。
从平安县的东街走到西街,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原地。
看着相同的景色,这人似乎才发现这一点,左右张望了下,不紧不慢地挪到屋檐下慢慢地收伞,走进一间茶楼。
秋雨伤寒,生意也跟着惨淡。茶楼没有其他客人,小二正坐在凳子上发呆,掌柜在柜台后打盹儿。
小二余光看到门口有人,麻利地起身招呼:“客官,喝茶还是打尖?”
掌柜窝在柜台后脑袋一晃,猛地醒了,还有些睡眼惺忪地茫然张望了下。
那人收了伞,低头抖了下衣角的水珠,抬头露出一张俊秀清雅、淡漠冷静的脸庞,瞬间连那身普通的打扮似乎都高贵起来。
小二心里感叹了下,然后听那人朝楼梯看了一眼:“给我一间临街的包厢吧,备一壶好茶,两个小菜。”
小二搓了搓下手,忙应着,热情地招呼客人上楼。
这人似乎很喜欢听雨声,进了包厢后一直敞开窗户,立在窗边,看着雨幕出神。
愈晚渐凉,这人打了个冷颤,这才伸手合上窗。
“我方才走了一圈,发现官兵大部分撤退了,可是?”他转身回到桌边,撩开披风坐下,看向另一侧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笑道,“许久不见了,青梓。”
黑衣裹身,身形高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抱拳颔首:“属下见过少主!”
阮靖唯比向一侧的凳子:“坐。”
青梓不客气地坐下,顺着方才阮靖唯说的话开口:“这两天官兵是少了些,但是多在清晨时分活动。”
“清晨时分?”阮靖唯低声重复了一遍,颦眉思索。
青梓不敢打扰,默然喝茶听候。
“看来,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了解到。”阮靖唯抿了口茶,自己没有用菜,倒是招呼了青梓举筷,又问了些平安县的情况。
“转眼,也快四年了……”
青梓微怔,知道少主喃喃自语的意思,无奈地笑了下,搭话:“是啊,四年了。”
阮靖唯摇了摇头,起身正了正衣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青梓起立躬身相送。
那着男子打扮,也有着寻常男子般身高的年轻女子负手出门,漫不经心地放下一句:“且先这样吧……”
青梓颔首:“是。”
雨势转小,但是秋风却猛。
那俊秀的公子收了伞,拿在手上,仰头望着天边尚有的一点红霞。
两个打扮粗俗的男子和他擦肩而过。
公子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前行,踱着步子回到一座县里不小的宅子。
刘禄听到底下弟子通报,忙从屋里出来相迎。
阮靖唯朝他身后看了看,问道:“那些弟子出门做什么?”
刘禄举手请她入内,答:“因为白天出门不方便,所以都是让他们趁夜色去调查。”
阮靖唯沉吟了下,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一般清晨时分。”
阮靖唯忽然止步,抬头凝视面前这大约已至艾老之年的长老。
刘禄心头一颤,不安地问:“靖姑娘,老朽可是说错了什么?”
阮靖唯默然移开目光,顾自往客房去。
刘禄缓缓松了口气。
方才这小姑娘脸一板,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藏海宫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年轻一辈,所以才能屹立不倒吧。
“少主回来了。”
疾风在屋里打坐,忽然听到有人低声这么说了一句,便睁开眼起身去厨房打点。
阮靖唯回到房中,坐在凳子上锁眉不语。
“少主,用膳了。”疾风见门没关上,就径自进来了。
阮靖唯抬头使了个眼色。杜越忽然现身把门关上。
“让青梓跟踪那些清晨时分行动的官兵,把他们的行踪详细地报给我。”阮靖唯提筷,又吩咐了一句,“帮我把账本拿过来。”
疾风走到里间,从书桌上翻了本账本来。
阮靖唯没吃几口就开始闷咳。
杜越见状,立刻问:“少主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阮靖唯摆摆手,从疾风手里接过账本。
杜越无奈地看向疾风。
疾风装作没看见,还是依着阮靖唯的性子来。
阮靖唯一边吃饭,一边翻着账本,没其他事情,杜越就和疾风都退出来,顺便带上门。
“你这些年都是这么随着少主乱来的么?”一出门,没走几步,杜越就忍不住问。
疾风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是没看到她那爱理不理的表情么?就算你不如她意,她也有的是让你随她的法子。”
杜越忍不住嘟哝:“让宫主知道了,不知道得怎么整你。”
疾风狡黠地笑笑:“这不是不知道嘛,你敢让宫主知道?”
杜越还是一副郁闷的样子。
这少主和宫主那如出一辙的性子,实在是让人有些头疼。
雨后清凉,秋高气爽。
寒雨之后的秋风干燥爽快,天地有一种被洗涤一清的冷清。
夜里星点稀疏,万里无云,冷月霜华,分外孤寂。
房里只开着一扇南面的窗,北风吹不进来,稍微有点闷,但是却也不见得比外面暖和多少。
阮靖唯披了件单衣就坐在案后,就着一盏灯一直翻着账本。
全国各地的商铺大半年来的账本,那肯定不是一天两天通宵达旦就可以看完的。
阮靖唯没有留心去数,但是也大概知道自己差不多四五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每年到了年末,账本以外的事务也会多起来,不抓紧时间的话,这些账本怕是要看到明年了。
这么分了下神,阮靖唯感觉到自己两侧的太阳穴在突突地疼。
阮靖唯批完一本账本,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抬起去拿桌上的茶。
平安县,铃兰楼,朝廷,藏海宫,武林……
一松懈,近来乱七八糟的杂事又涌上心头,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一下子又变得浑浊不清,惹得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阮靖唯将面前的账本推到一边,定了定神。
尽管已经疲惫不堪,但是阮靖唯怕自己这一倒下去,就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了。手撑在桌上揉着额角,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轻扶。
平安县啊平安县……
灯光晃动。灯油消耗,灯芯燃短,火光渐渐熄灭。
四周寂静。
“少主。”
案后的人立刻睁开眼。
“……”阮靖唯看着已经大亮的房间,叹了口气。
结果还是睡着了。
“青梓吗,进来吧。”
“少主,衙门后的宅子。”
青梓在门外候命,却久久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
他虽然是低声禀报,但以阮靖唯的功夫,不可能听不到。
正觉得奇怪时,青梓终于听到里面似乎有动静,可是他听不清那个人的喃喃自语。
“少主有何吩咐?”
这时,他才听明白里面的人在说着什么。
“不可能啊……”
冬意渐涨,寒气侵袭。淅淅沥沥的冷雨止不住,徒生人愁。
“咳。”
阮靖唯拉了下肩上的披风,合上书,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小憩。
疾风匆匆从外面回来:“少主,巳时了。”
“嗯。”
女子睁开眼,轻轻吐了口气。
从暖和的四海阁那边回来,被深秋寒气一撞,又连日操劳,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折腾。
疾风看着主子近来消瘦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小心地说:“少主,此事并非一定要你亲自出面,不如你休息一下吧,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合眼了。”
阮靖唯却是像没听见一样,起身扯下披风,随手搭到椅子上,负手迈步。
“走吧。”
疾风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能无奈跟上。
看看,这哪是能说的人啊,这什么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巳时。
夜影晃动。墙上斑驳,祟祟骇人。四方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
仿佛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屋内的气氛也渐渐变得警惕。
宅子已经被包围了!
大门顶上,一人负手而立,长弓在手,面无表情地望着木门紧闭的正厅。衣袂凛凛,高束的长发随风飘扬。
见厅里的灯光骤然熄灭,那人只是不紧不慢地举起长弓,玉指勾弦,像有忠义箭在手般,对准大厅,空弦松手。
长弓随惯性下摆,就像人下令的手势一样。
“铮——”
随着清冷弦鸣扩散,隐藏在暗处的人得到了信号,闻风而动,即刻化成了那长弓离弦的箭,直逼叛徒的宅邸。
“唉。”
不知是谁轻叹一声。
似乎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