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烛光晃动。
原本守在书房外的下人都被打发休息去了。
房里参茶飘香,幽幽书气。陈设优雅,昏暗之中也别有风情。桌边伊人颦眉轻愁,堪称风景,挑灯夜读的疲惫仍然让人赏心悦目。
阮靖唯看完一封急件,马上提笔回信。
杜越从外面回来,抱拳禀报。
“井二公子,去了青龙门五街。因为地方特殊,属下怕被那人发现,所以没有靠近。”
阮靖唯写信的动作顿了顿,眯起眼:“青龙五街……银阁。”
杜越还站着待命。
阮靖唯写好回信,递了过去:“派人尽快送到平安县去。告诉他们,我过几天就会去的。”
杜越领命,眨眼就不见了人。
阮靖唯看着杜越离开了,没有急着继续处理事务,反而不紧不慢地抿看口参茶。
一人从黑夜里来,负手行走,闲庭信步,身后是漆黑夜空,随着他一步步靠近,仿佛那深不见底的夜空也能被他带入门笼罩这个书房一般——
这不正是方才才见过井潇然的寥无际么?
阮靖唯抬头看了一眼,缓缓起身抱拳施礼,笑道:“阁主。”
寥无际抬手回礼:“不敢,藏海靖姑娘。”
阮靖唯比向旁边的椅子。“深夜来访,不知阁主所谓何事?”
两人入座。
寥无际不和她客套,开门见山说:“靖姑娘必定知道了井兄和在下有点交情。”
虽然他没有发现铃兰楼的人,但也猜测井潇然身后有藏海宫黑影跟随,于是如此说道。
果然,阮靖唯笑着点点头:“方才知道了。”
寥无际只听说过阮靖唯,远远地见过几面,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谈话,一边暗里打量,一边心想:此女镇定自若,举止端庄圆滑,既是经过商场的磨练,也看得出藏海宫的用心教导……若是今晚我是提刀前来,恐怕也见不到她的一丝惊容。
想罢,寥无际微微颔首,说:“靖姑娘放心,在下虽然透露了靖姑娘是江湖人,却没有谈及其他的事。”
阮靖唯眼梢微动,再作礼,正色道:“有劳阁主操心了。”
寥无际摆摆手:“这是作为江湖儿女该做的事罢了。”视线微移,略过成书山的书桌,“藏海为江湖做的事,在下也该铭记。”
阮靖唯笑了笑。
寥无际忽然欲言又止地犹豫起来。
阮靖唯大约能猜晓他要说的话,默然倒了茶,淡淡道:“阁主有话不妨直说。”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虽说相当无礼,但还请靖姑娘一听,再来拒绝。”
阮靖唯心里有些惋惜,还是说:“请说。”
寥无际自知理亏,态度客气:“井兄出生官家,不过自小离家在道观修习,为人正直。而且,他本有才能,入朝为官,享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只是因为和在下相识,不想两面为难,才至今逍遥,徒受他人白眼。希望靖姑娘可以念在在下的一点交情,不要利用井潇然。”
“井潇然是我打听朝廷消息的捷径。”
寥无际哑然。
他自然也知道朝廷最近的动作,打听消息的难处不言而喻。他自问没有利用过井潇然,可这武林很大,他不利用,他不能阻止其他人也不接近这位与众不同的贵公子。
阮靖唯看他为难的表情,知道时机正好,便说:“晚辈敬重阁主的重情重义,晚辈再另辟途径就是。”
寥无际回过神,抿起唇,抱拳一敬。
阮靖唯也以礼回之。
两人再交谈两句,寥无际以“夜深不便”为借口就告辞了。
银阁虽是第一杀手楼,却不是轻易接单子的。银阁阁主寥无际看上去无情无义,可对朋友是最看重的。从前和银阁一直没有接触,眼下放弃的井潇然固然头疼,却能拉拢银阁,就当自己做了场交易吧!
“……”
看着头上若隐若现的新月,而当空皓月又无星,阮靖唯忍不住从心底油然生出天地苍茫,路途遥远的孤寂之感。
而确实是,前路漫漫遥无期。
魑魅魍魉不及痴心妄想的可怖。身正清白也并非刀枪不入,世上总有暗箭难防。
平安县在京城左近,一直以来,朴实无华,平静安定。
然而,本该积极勤劳,生机勃勃的东升之时,平安县却家家紧闭门户。街上寂静无人,颇显诡异。
“嗒、嗒、嗒、嗒、嗒……”
素净的马车低调地驶进这座县城里。
一路車辙,一路忧。
车里的女子轻轻放下窗帘。
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现在平安县已经人心惶惶了。让平民百姓受惊,朝廷真的这么不待见这个容了武林的江湖吗?
马车在一座寻常宅子前停下。
车夫默不作声地确认过周围无人跟随之后,掀起车帘,把里面的主子请出来。
车里就阮靖唯一人,平安县有太多朝廷的眼线,所以除了疾风和杜越,她没有带随从来。
疾风去敲那宅子的门,转身再接了主子下车。
这宅子要放京城里,那和破庙差不多。但是在平安县,那大概算是个中等人家了。
里面的人开了门,一看是阮靖唯,忙迎了进去。
“靖姑娘,我等一直在等候您大驾光临。”
阮靖唯跟随守门入内,越过前堂,迈进正厅,一进门,马上被人请上了正座。
阮靖唯也不推让,站在座前,抱拳施礼,带着歉意道:“杂物缠身,晚辈来晚了。”
众人纷纷抱拳回礼:“我等也知道靖姑娘贵人事忙,若不是事态紧急,我等不敢麻烦靖姑娘。”
阮靖唯环视四周,看到他们脸上焦急的神色,心里低叹,抬手相请:“各位前辈请坐!”
“信上说,各位前辈门下的弟子,接二连三地在郊外遇害,可否详细地说明?”
下首第一个位子,一个身披月白色袍子,颇有些年纪的老者起来说话:“靖姑娘,老朽乃终阳派弟子,平安分堂堂主刘禄。这些日子和各派驻平安县的堂主调查了此事,也找到了遇害弟子们的尸首……靖姑娘,要过目吗?”
阮靖唯毫不犹豫地颔首:“抬上来吧!”随即又问,“衙门那边怎么样?”
“回靖姑娘,衙门那边着手调查了,只不过似乎毫无头绪。”
阮靖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刘禄转身正要吩咐外面的人,又念及阮靖唯年纪尚轻,便又提醒了一句:“靖姑娘,这尸首可能您看着不太舒服。”
阮靖唯摆摆手:“无妨。”
各派弟子抬着两个担架上来,然而白布拱起的形状,却不像一个人的尸体。
刘禄面朝阮靖唯抬手比向担架。
阮靖唯看了他一眼,起身走过去,蹲下伸手掀起一角。
浓重刺鼻的尸臭迎面扑来。
阮靖唯只是微微颦眉,目光并没有离开白布下。
那根本就不、是、尸、体。
因为,白布下,断手断脚,被腰斩的躯干,流出的内脏,甚至头颅都被分成了两半,简直残忍至极!
阮靖唯稍稍别过脸,定了定神,屏息再次打量。
残肢的断口,有的齐整,有的像是撕裂的形状,也有的泛黑。不同的武器造成了不同的伤口。不同的武功也会产生不同的死状。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残肢无一不是被一击砍下。
片刻后,阮靖唯放下白布,一脸若有所思。
众人都在等着阮靖唯发话,不料,这小姑娘一站起来就和门外等候吩咐的弟子说:“再抬一具上来。”
众人脸色微变。
弟子们迅速又抬上一具。
阮靖唯走到边上,这一次则快了许多,掀起一角,粗略扫了几眼就结束了,然后神色复杂地看向众人。
“吩咐下去,从今日起不得单独外出。”阮靖唯坐回正座上。
刘禄马上让人把尸体抬走,并关上门。
阮靖唯看了一眼各人的神色。
“各位前辈也看到了,相信也研究过了,这尸体上的伤口,用的是好几个门派的功夫。”
下首有人忿忿不平地说:“必定是朝廷的人学去了我们的功夫,用来对付我们!”
“……”阮靖唯叹息,看向他,“晚辈……并不这么认为。”
“那伤口,不仅快狠准,甚至出现了一个伤口上有几个被攻击的痕迹,这说明来人很多却并没有默契。再来,”阮靖唯深深吐了口气,“看伤口,下手之人快狠准,若是中途才练的功夫,恐怕做不到。”
阮靖唯看着众人:“很可能,各派里,都有叛徒。”
众人皆沉默。
自己的独门武功,认不出来是不可能。可同门亲兄弟,谁愿意承认自己门派中有叛徒?
除了叛徒,当然还有朝廷就几十年前就已经派人潜入各门派修习的可能,但这想法太可怕,也没有丝毫证据,阮靖唯也就没有明说。
阮靖唯居首座,望着众人神色各异,她也渐渐寒了心。
藏海宫被江湖诸门派推为首,这其中,又有多少门派,是想借朝廷除去藏海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