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下,天色微黯。
帐篷群间生起了火堆,小火舔着锅底,锅中一个个细小的气泡炸开,涌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火堆旁几人,长幼参差,但谈笑融洽,一片和乐。
不远处的帐篷后转出来几个年轻人,扮相富贵,就是不知是哪个世家公子,寻着香味朝火堆这边走来。
“原来是一群贩夫在开小灶。”
这突如其来又毫不客气的插话打断了火堆边上几人的闲聊打趣,纷纷抬头看去。
几人中数梅贵芳资历最老,此时几人起身,也是由梅贵芳上前搭话:“不知几位公子有何事?”
对方为首一人,玉面玉冠,一身配饰奢华夸张,一看就知家中富有。此时他瞄了瞄那锅里,用手里的折扇指了一下:“那一锅,等下煮好了送我帐篷里,钱我照付。”
此人失礼至极,让众人都心生不快。
梅贵芳一拱手,却不低头,板着脸说道:“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请公子原谅我等不愿割爱了。”
那公子一听,冷哼了一声,身旁的一个小厮马上骂道:“就一个卑贱的商贾也敢和我家公子顶嘴,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围着火堆的几个商人都忍不住动怒。
士农工商,他们商人确实地位不高,可他们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下贱!
商人们正要反驳之时,一人则悠悠说道:“既然公子要买,那不知公子愿出多少钱?”
大家寻声望去,正是商人中最年轻的阮靖唯!
同行商人都有些不解。
那世家公子则轻蔑地一笑,指着商人,炫耀般地回头朝身后扬了扬下巴:“看看,有买有卖,这才是商人……这一锅,本公子出五十两!”
五十两!
这并非一个小数目,穷苦人家一个月也才花一两,五十两已经是一个平民一年的食宿开销了。
商人几个虽然不差这个钱,但听见这价,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毕竟看对方打扮,也知道对方身份,这又是皇家猎场,这锅汤值多少钱,那都是别人说了算的。
阮靖唯闻言,眉梢一挑,淡然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不紧不慢地折起来,看着那一锅汤,用再普通不过的语气说道:“盛益伯啊,靖唯看这火似乎有点不够,靖唯来给你添点吧!”
说着,那一纸薄薄的银票便递近了火堆,火苗一舔便烧着了。
在场的人,无论是商人还是那公子,都是常和钱打交道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张银票的面值——一、百、两!
他出五十两,她就烧个一百两!
火堆周围几个都忍不住乐了,只不过碍于那公子看着,这才没有放肆笑出声来。
阮靖唯毫不在意地烧了银票,抬眉瞥了那公子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嗯?公子方才说什么?”
那公子脸上开始挂不住,表情僵硬地说:“一、一百五十两……”
“哦,一百五十两……”阮靖唯低声重复了一遍,又从袖里取出一张银票递进火里。
这次,是一张五百两。
不只是那世家公子,连其他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看着银票烧了个干净,阮靖唯凤眼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世家公子:“公子,还是一百五十两吗?”
世家公子一怒,正要开口,旁边的小厮连忙拉着他,神色焦躁紧张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世家公子慢慢冷静下来,慍怒地瞪了阮靖唯一眼:“疯子!”
商人们冷笑着看他甩袖而去。
世家公子一转身,马上听到阮靖唯不愠不火地说道:“我辈是没什么地位也没什么权力,偏偏是有用也用不完的钱……”
世家公子忍不住又回头甩了一记眼锋,咬牙道:“好、好,你好的很!”
阮靖唯看他怒目圆瞪,却是莞尔一笑,处之漠然。
眼瞧着那人走后,众人回身朝阮靖唯作了一揖:“多谢阮……楼主出面。”
这两日相处随意,经此一事才忽然惊觉,这位年轻人可是京城第一楼的主人!哪怕他平日深居简出,鲜少现身,他也不是一个和他们这些一般的有钱商人同等地位的人。
阮靖唯见他们忽然拘谨,抬手一请:“各位前辈请坐。靖唯鲁莽,只知道商贾地位虽低,但轻贱不得,于是才奢侈了一番。本是想着贵芳伯说的‘千金难买心头好’去的,不料让各位前辈难堪,实在不是靖唯所愿。各位前辈若还愿原谅靖唯,那还请唤靖唯一句‘阮小友’就是。”
几人又忙客套几句,随后一群人席地而坐,气氛又回到之前的融洽。
一锅鸡汤,不知因为是李盛益做的,还是因为是阮靖唯用钱烧出来的,大家吃的小心翼翼,又无比满足。
“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梅贵芳一想到方才的事,又忍不住有些担心,看向身旁的阮靖唯:“阮小友,刚才我等几人也算是得罪了那位公子。我几人皮糙肉厚,若是他要在这围场中为难我们,我们也无所有,倒是你……”
明白了梅贵芳担心自己的意思,阮靖唯倒不太在意,笑道:“劳贵芳伯担心了,靖唯自有办法。”
瞧阮靖唯一副轻松的模样,梅贵芳沉吟了下,点了点头。
此子虽然年少,但本事从来都不是用年龄来衡量。他刚才羞辱那世家公子的法子就足以展现了这个人的骄傲,而事后还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样,也能体现这个人的手段。
除非他是盲目自信,否则肯定是留有后手。
而据梅贵芳观察,阮靖唯并非那种虚妄自大的人。
如此一想,梅贵芳便撇开烦恼,开怀畅谈。一群人夜深尽兴方散。
直至翌日皇上围场边设宴一聚,果然如梅贵芳所担忧的那般!
商人几个一到场,梅贵芳便开始忍不住在场中找昨日那世家公子的身影,结果竟然在皇上附近,臣子一席中发现了他!
梅贵芳脸色一沉,朝阮靖唯使了个眼色。
阮靖唯察觉,点点头,回了个安心的眼神。
阮靖唯早查得那人身份。
此人户部侍郎之子,梁成。
户部,目前应该是秦王一派。
酒席间,官员那边,皇上和朝臣在闲聊些什么,商人这边听不到。但是阮靖唯分明看到井潇然和宋祁先后朝自己投来了目光。
不一会儿便有公公来请。
昨夜在场的几人不由得投去担忧的目光。
“各位安心,靖唯不会有事的。”阮靖唯再三安慰,又一拜之后才随那公公去到皇上座前,那梁成就侍立一侧,笑得颇得意。
阮靖唯不看他,顾自拜礼。
皇上免了她的礼,沉吟片刻才说:“方才梁卿爱子提议助兴,但此行并未带有舞姬,不知阮楼主可有主意?”
阮靖唯是一介商贾,无权无势无地位。
梁成的意思很简单,谅你阮靖唯穷的只剩下钱,你也没办法使得鬼推磨,别人一句话,你还是献出你的技艺,比起歌姬舞姬也差不了多少。
阮靖唯目光淡淡地扫过梁成,莞尔道:
“围场之内跳舞,未免有些不相称。既然梁公子想找些乐子助兴,民女倒是有个主意,既符合此情此景,又能让梁公子心满意足。”
皇上扬了扬眉,看了梁成一眼,挥挥手:“你说。”
“民女斗胆,请梁公子与民女比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