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阮靖唯将空白的灯笼藏到身后,颇无辜地说:“怎么,你说送给我的,可是反悔了?”
“不是,”初闲将手里的花灯放到一旁,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你这花灯……是要画了自己留着啊?”
阮靖唯挑了挑眉,“画了自己扔着玩,看那个有缘人把它捡去了。”
“……”初闲啧了下嘴,默默望天。
又不是孔明灯。
“好好画你的灯吧,画的东西能不能入那京城第一才女的眼还难说呢!”
初闲一怔,被阮靖唯戳中心事,连忙去看那花灯。
看他紧张的模样,阮靖唯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拿着自己的灯笼悠哉地晃去。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街上的喧哗一路传进偏僻寂静的青院里。
井潇然房里点着灯却无人服侍,下人都被井潇然打发出去看灯会了,此时青院就他一人。待在安静的房间里,远远地听着灯会的笙箫。
井潇然身上的外伤已经大好,下床走动大致上已经没有问题了,只是长时间地活动还有些勉强。
众里寻他千百度……吗?元宵佳节,灯谜猜情,明日估计冰人的生意又来了。
井潇然笑了笑,随手将书放到一旁,下床走到院子外。
清冷的月华照映,青青百草都披上了一层银白。
“空庭寂静人单影……”
“圆灯月下伊人来。”
井潇然愣了下,抬头寻声望去。
墙上暖灯鹅黄人窈窕。
阮靖唯一身月白衣裙,简单地盘起青丝,斜插一支银钗,手里提着一支彩绘花灯,见他望来,莞尔一笑,脚下轻点,御风而来。
井潇然看了看她手里的花灯,沉默了下,说:“铃兰楼主怎么来了?”
阮靖唯举了举手里的灯笼,浅笑道:“过节。”
井潇然默然看着她手里的灯,良久才开口说:“在下这里,不办灯会。”
“我是怕你看不到灯会,所以给你送一盏来。”
面前这女子,有着倾国倾城貌,此时静立月下,舒眉浅笑,岁月静好,引人刹那沉迷,久久不醒。
井潇然合了合眼定神,淡淡道:“如此佳节,楼主应该去那繁华笙箫处才是,在下这里太萧条冷清了。”
“我平日深居简出,素好安静,我以为井大人知道。”阮靖唯说着,将手里的灯递了过去。
井潇然嚅了嚅唇,接过灯笼,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嘴角亦忍不住溢出一丝笑意。
“楼主有心了。”
这个女子,对他来说似乎有什么越陷越深了。
可他却推不开。
在抬头看到她静静立在墙头低眉莞尔时,他明显感觉到心头猛地一跳。
灯会繁华,才子佳人。
今年灯会又出新灯,各色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灯谜也是花样百出,难倒了不少男男女女,却也有人赢的兴高采烈。
人群中,男女相互偷偷打量,毕竟能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在外面相互见面的时间实在不多。
一名身着绛紫衣袍的贵公子,带着一张孩童脸的面具,悠闲地走在人流里,不参与灯谜,似乎也无心欣赏花灯,一边随意地踱步,一边四处张望,更像是在找些什么人。
跟在身后的护卫见状,却担忧地皱起了眉。
主子,果然是在找铃兰楼主吗?是出于和铃兰楼主的合作,还是主子对铃兰楼主,有了别的情絮?
已经绕着灯会走了一圈了,宋祁留意到燕羚的脸色,没说什么,只是又走进人流中,不过这次是真的专心地在看灯会,然而面具下的眉宇间,有些索然无味。
原来,她没来。
门前两人台阶上坐,望着庭院里的杂乱花草。两人只是静静坐着,不言不语,却隐隐间似有默契在两人之间。
井潇然微微侧头,余光看着身边的人。
今日她没有穿男装来,而是换回了女子的装束。一身月白衣裙虽朴素,但是在她身上反而有一种宁静致远的舒心。她挽发的那只素银钗,也因为她而有熠熠生辉的感觉。
阮靖唯忽然动了下。
井潇然目光微闪,忙将眼光收回来。
“你的伤怎么样了?”
井潇然低头看着台阶。“已经没什么事了。”
阮靖唯偏头打量他,犹豫了下,说:“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
“说到这个,”井潇然很认真地看着她,“等在下伤好,井某希望可以和楼主正式地切磋一下。”
阮靖唯还没说话,井潇然又补了一句:“我对楼主那种出神入化的功夫,很感兴趣。”
阮靖唯笑道:“我拜百家为师,所学的功夫里,大概还有你更感兴趣的。”
井潇然笑了笑,没说什么。
元宵夜里,众星拱月,夜空幽蓝。
“你……”阮靖唯欲言又止,沉默了下,问,“井大人可能猜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
听到她这么问,井潇然忽然想起那日宋祁来到他房中,两人的对话。井潇然别过脸,叹了口气:“卫王爷找过在下。”
“我知道。”
“那楼主知道,卫王爷找井某做什么?”
阮靖唯抿了抿唇:“我……能猜到。”
井潇然余光瞥了一眼:“那依楼主之见,在下可应该答应卫王?”
阮靖唯摇摇头:“我无法提供建议。”
“好吧。”井潇然亦摇头,“在下并没有答应他。”
“也在情理之中。”
“但若是楼主让在下答应的话,在下会颔首的。”井潇然平静地说,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阮靖唯没有马上做出回答,半晌之后,突然说:“井大人,我有个要求。”
井潇然点点头。
“我觉得,你自称‘在下’未免太生分了,而且,‘铃兰楼主’只是我的职责,而不是我的姓名。”
井潇然微怔,莫名地心里有分紧张。
“早在北方之时,在下说过,甘心做你的棋子。”
“你出于你的‘道’而坚定地助我,可是,我并不想让你做我的棋子。”阮靖唯淡淡道,“我认为,我们之间的身份应该是平等的。”
井潇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除了出于他所执着的“道”以外,还有一些别的原因致使他站在阮靖唯身边。同时,也只有在面对阮靖唯时,他才难以说出自己所为是为实现自己的大道。
阮靖唯见他默然,气氛一时尴尬,沉吟了下,轻笑道:“这话题似乎提的不是时候。井大人,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
“潇然,你应该叫我井潇然。”井潇然起身,低头看着她,“虽然不能陪你到外面的灯会,但至少一起放灯吧,靖娘。”
不能做她的棋子,若是能拉近两人的距离,那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今早还在我这里放了一盏孔明灯,模样还挺简陋的,靖娘要是不嫌弃的话——”井潇然走进房里,拿着那一盏灯还有笔出来,递给还坐在阶上的女子,挽起嘴角,轻声道,“便和我一起把它放了吧。”
男子清明的眼眸中倒映着圆月的清辉,目光难得地柔和带着暖意,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似乎也随之朦胧随和起来。
一坐一立,一俊一俏。
抬眉对望间,心意宛若能直达心底。
一眼万年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