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厚重,光彩浮华。偌大的殿堂仅寥寥几人,空荡的连碎步的声音都能在其中回荡。
堂中一人躬身站立,许久不语,静待命令。
这人大约三四十许,衣冠整洁,表情肃穆,一副刚正不阿、公正廉明的模样。也正因如此,高阶上端坐的人才更需要慎重考虑。
皇上坐在高座上,睨着堂中的人打量了良久。
方渊和井潇然也有几分相像。
井卿家那幺子是一个沉默寡言却脚踏实地的人,而方渊则是沉默寡言,说一不二的人。这两个人,坚持对了,他对你死心塌地;站在你对立面,他能死而后已。
若说井潇然此行任务表明了自己的忠心,皇上还真的看不清这位方卿家的心意。
“方爱卿……”
方渊颔首:“臣在。”
皇上沉吟了下,方说:“朕对令郎一事,深感同情。”
方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像是感恩戴德,倒不如说是麻木了,面无表情地一拜谢恩。
该提,还是不提?
万一拿捏不好,这位方卿家,可是会甩手不干告老还乡的,到时候,十头牛都拉不住,再不然,还可能以死相要,白白浪费了人才。
可是,只有为朕所用之时方能叫人才。
“那么,朕就开门见山了。”对于这种人,不能拐弯抹角。“方卿家,你认为‘六扇门’如何?”
方渊没有意外的样子,平静地说:“臣不敢妄加评论。”
皇上吸了口气,又深深吐出来,摆摆手:“但说无妨。”
方渊抬眉看了皇上一眼,撩袍跪了下去。
“臣确实不敢点评。方家作为从前‘六扇门’中的主力,臣自然要说祖上丰功伟绩,不能得罪先人。但若是‘六扇门’无罪,那当初也不会被先皇以那么强硬的态度解散。是以,臣只能恳请皇上降罪!”
闻言,皇上微微皱起眉。
“你这是在怪先皇?”
方渊却是无所谓的态度,仍旧说着那句话:“臣不敢妄加评论。”
皇上脸色微沉,不悦地瞪着堂中的中年臣子。
半晌。
“罢了。”皇上忍下一口气,一脸阴翳,烦躁地挥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方渊仿佛没有察觉到皇上不悦一般,态度依旧,躬身领了命之后,不紧不慢地告退。
皇上望着那人缓缓出了大殿,一口浊气才慢慢吐了出来。
罢了,方渊这人也就这种脾气,所以才为官多年,也结识不到一两个好友。
皇上心里明白这道理,可这气实在难以消去。
“来人,摆架!”
春雨润物细无声,悄悄雨絮助人愁。
朦胧细雨之中,奇花异草环绕,一人披着外袍,迎着雨雾不紧不慢地走在花草间,神色惬意,仿佛他也受这春雨滋润一般。
燕羚绕房屋走了一圈没找着主子,最后发现宋祁就在院子里淋着雨,忙提着伞过去:“王爷,你怎么都不避雨?”
“喝了点酒,身上燥热,淋点雨舒服。”宋祁笑笑,随手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水珠。
自家这位主的任性也是让人无言以对了。
燕羚没好气地好声劝着宋祁进屋,回房之后又找人来打点沐浴更衣。
宋祁一身神清气爽地内屋转出来后,燕羚这才将午后御书房里发生的事禀告给宋祁。
今日一事是宋祁早料到的,所以也是一早就买通了人来打听留意。
“……主子,方渊这么做,皇上对于是否要再用‘六扇门’便更为难了。”燕羚叹了口气,“方大人的这性子,当真名不虚传,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
宋祁低头把玩着腰带上搭配的一块白玉,若有所思的模样,对燕羚的抱怨不加评论。
燕羚没听到主子说话,也觉得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盯着宋祁:“主子?”
宋祁抬眉瞥了他一眼,斜坐在榻上,懒散地换了个姿势,淡淡道:“本王知道了。”
燕羚忙追问:“主子,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相较燕羚的紧张,宋祁反而分外轻松,“有些东西,太容易得手了就会不珍惜。这位方大人其实也是只狐狸,不亚于阮靖唯。”
“王爷是说……”
“他在给自己争取一些筹码。”宋祁沉吟了下,抬头扬了扬下巴,“不是最近新入了些梅酒吗?带上,我们拜年去!”
说拜年,元宵都过去了,这也实在是晚了点。
但是有心不怕迟,方家的门槛可不是那么好迈过去的。
逢年过节,哪位官员不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唯有刑部方家是个例外,说门可罗雀都算是抬举夸张了,几乎商铺紧闭的大街上都比它热闹。
从前那些年,并非没有人来给方家送过礼,只是方家都道是不相熟,大过节的不请茶,光请了闭门羹。这事落谁那里脸上都不光彩,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上门了。
宋祁弯腰下轿,站在这座百官同恶的府邸前,静静地打量,羸弱的外表下,眸中闪过一瞬精光。
身后的仆从小心翼翼地打着伞,紧跟卫王的脚步,不敢雷池半步,也不敢疏远一分,伞也恰好在卫王头顶,挡下雨丝。
这位主相当的体弱,一个照顾不周,主子倒下了,底下的人可是要被问责的。
燕羚看了宋祁一眼,上前去和守门打招呼。
先前已经递过拜帖,这会守门也有印象,一得知是卫王尊驾,忙进去通传。
宋祁在外面候了片刻,等来的不是方家上下出来相迎,而是只有方渊一人含着笑走出来,仿佛是见好友一般亲切。
“卫王爷,有失远迎。”
宋祁微微一笑,上前去,抬手一揖:“是本王失礼才是,年都过了才上门拜访。”
方渊侧过身,比着路。“王爷这边请。听闻王爷身体不适,自然应该在府上多休息才是。老夫这府邸又不会跑,王爷想什么时候来都成!”
随行前来的王府仆从心里纷纷觉得有些异样。
且不说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结识这位朝中瘟神的,他们也没见过王爷和谁这么亲近过。
宋祁还是有分歉意。“本王出生皇族,也不过是出身好些罢了,终究还是个晚辈,本该早来拜访的。”
方渊笑着摆摆手。
“那不谈这个了。”宋祁朝后看了一眼,“近来从一位远方的友人那里得了下他自己酿的梅酒,本王看着不错,便带了些来。”
方渊扬了扬眉,命人在凉亭准备,两人脚步一转,移向花园。
路上经过檐廊,有一角上还挂着一面残布,大概是除下灵花时被勾住扯破的。
宋祁见了,微怔了下,低头叹息。
“没事,都过去了。”方渊留意到他的表情,叹了口气,“老夫,自会让他安息的。”
宋祁偏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了一句“节哀”。
两人坐入凉亭,下人准备妥当后,方渊屏退众人,倒酒抿了一口,发现酒醇香甜,随即一饮而尽,重新斟了一杯,却是朝地上倒去。
宋祁见状,也斟了酒,照方渊的动作,也淋在地上。
方渊没有阻止他,顾自喝了口酒,说:“与防也爱喝梅酒,今儿是巧了。”
宋祁静静地看着他,默了一下,说:“方大人可是有什么烦恼事?”
那中年尚书不说话。
两人自斟自饮,无言相对良久。
尚书忽然低声说道:“皇上有意重建‘六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