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也不催他作决定,顾自起身在房内走动打量。
井潇然作为左丞家嫡幺子,院落不仅杂乱,房间也朴素的可怜。若不是清楚知道有人住在这里,宋祁会以为这个院子是凋空荒废的。
他看着这座院子破落,可井潇然却甘之如饴。
由此可见,此人并不慕荣华,或者说是因为出生高人一等的井左丞家,自小就不缺衣食,所以才不贪钱财,至少,这些虚荣和身外之物,不能打动他。
井潇然抬头看向那边背对自己,负手站着研究挂在墙上那柄佩剑的人。
“卫王爷为什么想坐那个位子,是因为卫老王爷吗?”
卫老王爷,当今皇上十六弟宋怀珉,当年是一名骁勇的将军,却在皇上登基后忽然疾病而逝。井潇然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看结果却不难猜测宋怀珉是参加了夺位,却败下阵来。
宋祁潇洒地笑了笑,转身望过来,不甚在意地说:“我为什么要为我爹去夺位?”
“不错,当年夺位,父王确实是落败了,甚至在夺位时遭人毒害,落下一身疾病,最终病逝。可是自古成王败寇,那个皇位并没有谁势在必得,失败只能说是自己不够本事罢了,我爹对此从来没有不甘。”
看他侃侃而谈,似乎真的不在意,井潇然不深究什么,还是问那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参与夺位,还是在这么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
宋祁一声轻笑,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本王,看这个世道不顺眼!”
宋祁的这个回答,若是被别人听到,多半是目瞪口呆,而井潇然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做评论。
也许宋祁确实有作为贵族的任性张狂,但如果宋祁亦是这种盲目自大的人,那他就不会装病多年,任人在背后指手划脚。
井潇然没有反应,宋祁反而感到意外。
现在他这幅模样,无论是站在谁面前,都不会有人联想到这是传闻中那位卫王宋祁。传闻将他说得那般不堪,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淡定从容,简直没有分毫瓜葛。
井潇然静待下文,宋祁无声笑了下,说道:“也许我的道,和你的道不尽相同。”他顿了顿,“在皇上治理下的芩国,固然,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对皇上都赞不绝口。但是,对皇上来说,什么人才是百姓呢?”
“唯有不可能反抗他的人,才算是芩国的百姓。”宋祁正色肃容,眼下收起嬉笑,皇家子弟的风范尽露无遗,“有古话‘养虎为患’,而井兄你自小在道观修习,自然也知道,世上有阴则必有阳,圣人也不能不犯错。想除尽天下隐患,终究不过是妄想。”
井潇然看着他,忽然开口打断:“那么,王爷的设想,是什么呢?”
宋祁微微抬了下下巴。
“重建六扇门,让武林去管理武林,让黑白重归平衡。”
井潇然紧盯着他。
“卫王爷你……似乎对于皇上这么针对武林的原因,有所了解?”
“……”
宋祁瞳孔微缩,抿了下唇。
冬至阴,春节晴。
年初这些天都暖阳高照,街上马车来往,不同阶级的人家出门阵势各不相同,不过自然是越有权有钱的人,出门的讲究就更多也更奢华。
至于穷人家,亲戚就三两,远点的盘缠也不够,过年也就大年初一初二,送灶君和开年的事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有钱人都忙着显摆忙碌,比如京城首富铃兰楼主,眼下就很休闲地躲在房里看信件。那些什么商会邀请,阮靖唯素来不爱理会这些,全让疾风一人挡下了。
这出门一趟,积下了不少文件事务,虽也不是紧要,但一封封看完处理,也花了不少时间。
“唉……”阮靖唯写完一封回信,放下笔,揉揉眉心。
玉卿没有和他们一起回京城,在珠州下了画舫之后,玉卿就道别,自己离开了。
玉卿的直觉总是很灵验,毕竟要是玉卿跟他们来京城,阮靖唯就肯定会把一部分的事情推给他处理,他怎么会不赶紧溜之大吉呢?
早知道应该打晕了拖过来。
书房另一侧,初闲在一旁对着棋盘自娱自乐。
阮靖唯睨了他一眼。
如果这家伙也来帮忙的话……罢了,还是自己辛苦点吧。
“楼主!”
阮靖唯默然听着管家一路跑来的脚步声。
刘管家在门外喘着气,平了下气息,才躬身进书房。
“何事?”
刘管家跑的说话都有点说不清晰:“宫、宫里有人来请!”
这时初闲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阮靖唯轻哼一声,淡淡道:“行了,准备一下吧!”
刘管家应着,连忙下去准备。
初闲看了一眼棋盘,随手又下了一子,伸手一探,将炉上温着的水拿起来倒进茶壶里,瞬间新的茶香溢起。
“啪嗒。”
又下了一子。
“唔……”初闲神色怪异地瞄了瞄书桌那边。
阮靖唯只是斜眼盯着他,也不说话。但是初闲却知道她要表达些什么,瞪大眼,果断地连连摇头:“我不要!”
阮靖唯慢悠悠地往后靠了靠,整了整衣袖,漫不经心地说:“哦,没事,不愿意那就留在楼里。”
初闲狐疑地看着她。
他才不信阮靖唯会善罢甘休。
“你留在楼里替疾风处理那些东西,疾风给我跑个腿好了。”
初闲掂量了下。
“我去……”
阮靖唯满意地点点头,望着一桌子的信件,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收到消息,仓部查铃兰楼账簿的时候,阮靖唯就想到等她回到京城,宫里肯定会有人召见。无论是谁召见都好,但是有个人肯定会见到。
飞檐反宇,琼楼金阁。
轿夫脚步轻快地抬着精美的宫轿沿着宫道穿行。
阮靖唯坐在轿内闭眼小憩,没有人看到她一副老神在在,隐隐还有些不屑的模样。
这次奉命来请的并非上次太后身边的吉公公,而是一位自称“李公公”的人。来人也没有说明是何人的邀请,颇有些故弄玄虚的嫌疑。
后宫嫔妃,阮靖唯一个都不认识,忽然之间要邀她赴宴,就算是真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事。首先,除非是上次那位吉公公出了事而没有前来,否则就不会是太后。再来,皇上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请她来。
这么一来,会请她来的人就有限了。
宫轿一路顺利,到了一座宫殿门前停了下来。
李公公撩起门帘。“请铃兰楼主下轿。”
阮靖唯还是那身素衣打扮,此时敛裙下轿,轻声道谢。
“铃兰楼主请随洒家来。”
阮靖唯颔首:“有劳公公了。”
李公公怀里揣着拂尘,躬身走在前面引路。
宫殿门上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的“湘雅宫”印证了阮靖唯的想法。这宫里头,她知道的人很多,但是认识的人却一个手掌数的过来。
若说这时会找她来的人,那肯定是那位任性妄为、飞扬跋扈的淮洛公主刘许诺了!
这位主要找她,不用说,多半又是说要跳舞的事了。
并非阮靖唯不愿教她,身份并不是主要原因,而是刘许诺事实上并没有跳舞的天赋,也许外藩的舞蹈能让她跳出什么味道来,但是刘许诺想学的那种舞蹈,阮靖唯真的自问没那个本事让她学好。
淮洛公主不愧是最受宠的公主之一,看着湘雅宫,座落太后的安宁宫左近,宫里种的摆的造的,无一是稀奇古怪又有趣有妙用的东西。
应该说是一看就知道是能讨刘许诺欢喜的东西。这一路也不曲折,直来直去,也颇符合刘许诺风风火火的性子。可这宫名取名“湘雅”,内里本该如名一般雅致才是,多半是在刘许诺入主之后,把这里改造成这幅模样的。
阮靖唯沿途打量。
前面的李公公偷偷回头瞄了一眼。
这铃兰楼主着实奇怪。铃兰楼都可谓第一富贵楼了,可楼主连入宫都穿的这般朴素,谁受召不是大喜过望,打扮的花枝招展地来拜见的啊?而且,再看看,这铃兰楼主虽然是在打量湘雅宫,却用着一种看寻常事物的目光。湘雅宫搜罗了天下那么奇异的玩意儿,难道还没有一件能入她的法眼?
阮靖唯见李公公在看自己,莞尔一笑道:“李公公有何赐教?”
李公公忙说:“不敢不敢,楼主请随洒家来。”
阮靖唯抬了抬手:“李公公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