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姑娘们,你们不是说都学了新的才艺要展示给我看吗?”
那边姑娘们一笑,争相回房准备。朱砂亦惊醒,垂下眼帘,低声说:“奴家去看看她们,诸位先玩乐畅谈。”
玉卿看着朱砂退下,戏谑地看向正座上的人,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靖公子,我们的红包还没给呢!”
阮靖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你可以回去找老爹给你。”
玉卿在心里斟酌了一下。
红包和被打断腿。
还是后者严重一点。
鼓声如雷,台下整齐地列着一队队的壮汉,动作整齐划一地打响了大鼓,声势浩大,几乎震耳欲聋。
殿前台阶之上,由身份高低,自上而下,众人分座。
宋祁落座其中,举着酒杯而不饮,神色百无聊赖。皇家盛宴于他,比待在自己府中闲闲无事更无趣。
宋祁低眉往底下百官之间扫了一眼。
方与防的尸体已经运回,方府正办着丧事不便出席。
比较有意思的是,皇上体谅方渊的丧子之痛,竟然赐了不少赏赐。且不说方与防挂的是皇宫护卫的名头、做着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事,方与防他老子的身份也让人看着尴尬。
方渊作为刑部尚书,在朝廷持中立态度,与谁也都不亲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里的“谁”可不只是百官,连皇上都包涵在其中。百官观圣上神色,一直以为这位主是不待见方渊的,但是如今皇上手一挥就是一堆赏赐,其中的含义就够百官琢磨的了。
那么,会是谁先去试探呢?
宋祁抿了口酒,目光移向左上方。
是性情刚直的太子,是处事圆滑的睿王,还是表里不一的秦王?
这一台戏,眼下还不成气候,只不过后台的准备已经开始,这其乐融融的宴会终不能粉饰太平。
我等的,便是你们粉墨登场的时候。
玉帐画舫对客人的招待只到初一傍晚,午后便开始有小舟靠近,接主子折返靠岸。
姑娘们尽展一身才艺,陪着客人嬉戏玩闹,此时也多疲惫了,懒懒散散,三三两两地坐着休息。
这时忽然一人从后厢出来,凑到各姑娘耳边细语,姑娘们立即来了精神,往后厢赶去。
朱砂送客回来,径直往阮靖唯房间走,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姑娘们,心里还疑惑着,靠近房间时便明了了。
“哎哟,刚才怕是奴家送走了靖公子了,不过,不知道靖姑娘是什么时候上的船?”
嬉笑间,姑娘们退开两边,露出里面的窈窕身影。
萤石彩光流云鬓,青黛脂花点绛唇。逢春时节昙花现,幽眸流转煞惊人。
如此女儿,得之我幸,失之憾命。
朱砂想起早晨阮靖唯的叮嘱,此时只觉痛心。
此时若是在四年前,犹可调侃她及笄可嫁。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如今反而成了别人不敢提的话。
朱砂让其他姐妹退下,走近她身旁。“明日开年便要走了?”
阮靖唯点点头:“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那骊歌她……”
阮靖唯用眼神询问她后面欲言又止的话。
朱砂迟疑道:“骊歌这丫头有些天赋,可要让她成为天下第一的舞姬,属下不敢自不量力。所以,若是少主可以的话,不妨把这丫头带上吧!”
阮靖唯沉吟了下:“我常年在外头走,身边危险重重,她在我身边不能自保。这样吧,我每次回铃兰楼都派人通知你一声,你安排人送她过去就是。”
朱砂颔首。
骊歌虽然年幼,若论相貌和天赋,确实有成为天下第一舞姬的潜质。
阮靖唯这么想着,余光触及妆镜,微微回头就能望见铜镜中的俏人儿。
女儿妆,女红妆,窈窕姿容好端庄……
青院清幽寂静,乍眼一看乱草丛生,只依稀还可以看到地上的石子路。
不能怪下人懒于打理,只是井潇然少在府上,平时也少让人服侍,所以负责青院的下人实在不多。青院虽小,却也不是寥寥两三个人可以打理好的。
连日来修养,井潇然虽还不能下床,但至少神志清醒,也可以长时间坐立了。
皇上下赐大量药材,井左丞也毫不保留地全用到井潇然身上。
这些药材虽名贵,却不一定都有用。
井潇然估算着日子,开始服用初闲给他的药,然后借着这些药材的幌子,迅速恢复身体。
毕竟身子是自己的,伤也是自己,谁疼谁知道。
昨夜繁华嬉闹红梅笑,今晨冷清凄凄寒风扫。每逢佳节,宴席连连,其他主子都忙出去应酬,府上反而难得安静。
更别说本来就冷清的青院,这时屋外寂静得仅余风声。
井潇然倚着床边坐着,手里翻着本书乐在其中,抬手正要翻页时,动作忽然一顿。
“叩。”
井潇然沉吟了下,将书放到一边,淡淡道:“不知门外何贵?”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一只暗花滚边的鞋迈进来。
井潇然皱了皱眉。
来人进来之后,转身将门合上,含笑望了过来。
这人器宇轩昂,面容俊朗,星目多情,颇有几分书生的儒雅忧郁,但举手投足间有带着几分贵气。而一身衣饰打扮更是不凡,无一不精巧细致。
井潇然沉吟片刻,开口道:“卫王尊驾,千岁万安。草民有伤在身,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外面传闻宋祁体弱多病,每现身人前都是一副病弱模样。眼前这人虽然与传闻多有出入,但井潇然细思从阮靖唯那里得到的消息,还是一语道出其身份。
“哼嗯。”宋祁挑了挑眉,踱步走到床前,“总听阮靖唯把你说的天花乱坠,今日这么一见,似乎是这样的。”
井潇然愣了下,皱着眉认真地说:“铃兰楼主,怕是从来没有向王爷夸过草民吧?”
“阮靖唯确实跟本王提过你的名字,但也确实没有说过些什么事。”宋祁敛袖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看来你对阮靖唯还是有些了解。”
井潇然没有说话。
宋祁看他不接话,想了下,说:“你可知本王为何事而来?”
“草民亦想问,王爷为何而来。”
宋祁咧了咧嘴角,笑着摇摇头:“本王算是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让你爹头疼了……”宋祁顿了顿,看着井潇然,正色道,“本王需要你,帮本王的忙。”
井潇然看了他一眼。
“王爷与铃兰楼主,那是互惠互利所以才合作的。但是草民和王爷之间,王爷凭什么觉得草民会答应王爷呢?”
措辞说不上什么错处,可这耿直过头的态度,实在是有些恼人。
可想来,也就在这样的性子,才让阮靖唯对用不用他犹豫,而宋祁则毫不犹豫地想拉拢利用。
宋祁沉默片刻,问道:“那么,你又是为什么,甘心为铃兰楼主所用呢?”
此时宋祁换了措辞,一是放下了身份,二是来表示诚意。
井潇然若是再拘泥于身份,未免真的太不识趣了。“井某之所以为铃兰楼主奔波,是因为井某认为铃兰楼主所做之事是对的罢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做的事就不对呢?”
井潇然看了他一眼,坦然道:“非也,在下是不能确定你将行之事究竟算对或错,所以才不能贸然答应你。”
宋祁静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些什么?”
井潇然抿紧唇,良久才开口,缓缓说出两个字:“夺位。”
“那你可知,如今宫中都是些什么人在争夺?”
“反正不会是卫王。”
这小子说话真是一语中的,毫不留情。
宋祁定了定神,说道:“确实不是我。可你眼下已经踏入朝廷,你和夺位一事脱不了关系的。”
井潇然对外挂职监察御史,实则是皇上手上一队不公开、只为他一人所用的灰色存在。今后这支队伍在皇上退位后,若是解散,那夺位自然和他没什么联系了。
但如果,这将留给继位者呢?
而再深一层说。井潇然入朝,是助阮靖唯解决朝廷拔除武林一事,此事并非一朝完毕。若是继位者继承皇上意志,那事情会又多一层麻烦。
这也是阮靖唯同意和宋祁合作的原因。
井潇然不是傻子,其中这些原因不难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