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最近,北方百姓最害怕的就是夜。
暗夜带来的不仅是无尽的黑暗,还有未知的危险。
城门听闻有血案,只是被官府衙门收拾掩盖过去了。可是又有人说,乱葬岗那处一夜多了几十条新尸,模样还颇骇人,大家都避之不及,不料竟然还有人堂而皇之敢前去收尸。
这些人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谁知道,这又过一夜,会发生什么事情?
百姓除了紧闭自己的门窗,连一点可以避祸的法子都没有,最多只能在自己枕头底下,放把斧子、大剪刀,能伤人防身的都准备上。
更有无知愚昧者,在家中墙上,贴满了神符,当一切是怪力乱神,当真让人啼笑皆非。
某家灯火荧荧微弱,夜里宛若稀疏星光。
阮靖唯目前就在翰县里一间小客栈中落脚,不过也只是作为栖身之所,万事落定前,她都无心睡眠。
“叩、叩。”
阮靖唯察觉门外何人,径直开门。
门外一男一女,女子年纪稍长,两人模样相似,无疑是一对姐弟。这对姐弟作武人打扮,正是护送阮靖唯前来霍玉霍环两人。
两人见门一开,马上作了一揖。“属下奉玉卿公子之命,前来迎接少主。”
阮靖唯朝走廊上左右看了一眼,侧过身:“你们先进来吧!”
姐弟俩不作迟疑,马上入门。
阮靖唯合上门,回头仔细打量这二人,莞尔道:“看样子,武功精进不少。”
两人脸上一喜。霍玉忙说道:“多得寒衣师父的悉心指导。”
原来是寒衣亲自教导,难怪。
寒衣执掌彻城黑影,本领自然是在一众黑影之上,在藏海宫里也是数得上名次。由他悉心指导过的,武功都不会太差。
留心这两人步法,显然在修习藏海宫的独门绝技上已经有小成了。
“你们还真是,恰恰在这个多事的夜里到来……”
霍环追问:“是有变故吗?”
该说是变故,还是说本该这样呢?
阮靖唯走到桌边坐下,淡淡道:“我们再等等……”
聚友帮尚有余党。
为帮主弟兄报仇一事,既然是由那名叫锤子的年轻人提出的,又听他说的头头是道,自然众人便以他为首,同时偷偷联络了李中禹。
只不过,欢喜楼如常运作,内院里也和平常一般,让前往大力帮通信的人心头稍有异样,但在听闻付伯已去之后,心头的不安又立刻打消了。
李中禹身边没了付伯参谋,但他不是傻子。见识过阮靖唯的手段之后,心知阮靖唯这是要利用这群热血上头的傻子,便推托帮里元气大伤,修生养息为宜。
情愿被骂孬种,李中禹也不要再掺这一脚。
阮靖唯此女,心计太狠,连剩下的这些人都不放过。若是当初自己有觉悟,也不至于失去一条右臂。
李中禹望着那人忿忿离去的背影,心里微叹,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大力帮此举反而让聚友帮众人怒火更盛,稍作商议后,择日不如撞日,说动手,就当晚动手!
此时夜已深。
黑云翻涌,风雪欲来。
呼啸风声作了那一阵密集脚步声的掩护,沿着花区一路直奔县令府邸。那一串影子披着黑夜潜伏而行,流水一般迅速包围了这座宅院。
四周蓦地一静。
雅雀无声。
寂静得骇人。
无声之中,一片枯树叶子忽然从树簌簌飘落,落地刹那的“啪嗒”轻响,惊醒了埋伏的众人。
不对、不对!
为什么县令府会这么安静?
聚友帮一众子弟心中不约而同敲起警铃,心脏跳动之猛几乎要破体而出,丢下这副笨重的身躯,闪速般飞离!
官府的人知道他们今夜会来?
有人出卖了兄弟?
惊疑之际,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
“诸位好汉终于光临,也不枉在下命人连日苦守了。”
一番话轻描淡写,却重重地在聚友帮众人心头捶上致命一击,宣判他们的死刑!原本作最坏打算也要重创对方的他们,如今才发觉自己真如跳梁小丑一般,不过是给对方上演一场戏罢了!
聚友弟兄不由得纷纷看向那尚年轻但还算有勇谋的男子。
耳边风声骤响,树枝晃动,藏身宅院之中隐蔽处的朝廷护卫一一现身。
锤子粗略一数,对方大约只有二十人左右,看身法,武功虽然在己方之上,但自己这边好歹也有四十多人。于是,牙一咬,举刀高喊:“若横竖都是一死,至少能杀一个是一个!上,为兄弟们报仇!”
他们人数占有优势,并非不可一战。
可是一交手,形势立马分晓。
聚友帮人数占上风,却被那二十个护卫死死压制。
朝廷派来的这些人,个个出招迅猛,动作利落,其果断不亚于银阁杀手,只是比起银阁,少了一招封喉的精准和令人心惊的狠辣。
没有和这些护卫交过手的井潇然也看得有些焦急。
他知道这些人本领不俗,但这些人的本事还是超出他的预算。
他应承铃兰楼主要尽力保全聚友帮余子,而眼下看来,聚友帮众人能否撑到那个时候,犹不可知。
此行由京城而来的人手如此强悍,不由得也让井潇然想起不久前铃兰楼主仅派两人便解决方与防等人一事。
尽管其中还有偷袭暗算的优势,可由此来推测那两人的实力,大概银阁杀手可以一比。
井潇然分身时间,聚友帮已经大半负伤,局势直下,看样子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反观朝廷护卫这一边,游刃有余,似乎还留有余力。
聚友帮在北方也算一首,但放眼武林,实在不过是一个极小的帮派罢了,不仅没有自己派系的武功,财力规模也只够在北方站稳脚跟。
井潇然叹了口气。
难道是命里注定了聚友帮就是全盘覆灭吗?
铃兰楼主心已动摇,井潇然不想此事再对她造成负担,毕竟这条路还很长。
也许她原本也和他一样坚定不移,只是这些年来的承担太重,才一时想不开。
袖下拳头紧握,井潇然心里默默算着时间,紧盯着形势发展。每倒下一名聚友帮弟兄,井潇然眉间皱纹便深一分。
领导今晚一事的锤子,此时还负隅顽抗,但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对方一刀以破竹之势直取自己咽喉,锤子在对方气势之中艰难地转过身,刀锋几乎贴着他的寒毛而过,虽没有直接造成伤势,但刀势已经给锤子埋下了内伤。
锤子硬扛下体内气血翻腾的不适,刚躲过一刀,立即扬起铁拳作牛虎之势往对方面门攻去。
不料!此时寒光一闪,又一面明刀直奔他要害!
锤子这时招式已老,来不及回防躲避。
这一刀下来,哪怕侥幸躲开要害,自己肯定不死也重伤难治了!
避无可避,一切似乎已成定局,锤子也只能合上眼,听候天命了。
“锵!”
铿锵一响!
明刀倒飞!
锤子猛地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挡在身前那人!
将锤子从护卫刀下救起的人,个子不高,身形不壮,黑布蒙面,身法轻盈,毫无疑问不是他聚友帮人。
锤子脑子顿时一懵。
何人来援助了?
靖姑娘说了不便插手此事,他也明白此仇若不是自己亲手报了,就会欠下莫大的人情。
而另一个本该感同身受的李中禹,那个鼠徒,却说要“修生养息”。
那么,这北方之中还有谁会对他们伸出援手?
聚友帮众人之中忽然混入两名蒙面人,马上有了一击之力,虽不能让聚友帮一众有“起死回生”的气势,但至少挡下了朝廷护卫的攻击,让眼下形势,双方均衡。
护卫没有看到那两人是从哪来的,只是发觉不对,彼此交换了眼神,不由分说,脚下一蹬,加快了速度,开始不遗余力地要将聚友帮等人击溃。
平衡再次被打破,聚友帮一派又开始了苦苦支撑、摇摇欲坠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