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寒风起。萧萧雪下,铁骨难忍。
冰雪已经消停,一轮冷光包裹的弯月在夜幕中空悬,月华照射有如刀面上的锐光。
城里大半寂静无声,只见烛光点点。
但是哪怕家家飘香,也掩不住由欢喜楼里散发出来的脂粉俗香。
先前街上人人谈论声声阁,此时欢喜楼忽然办起“花魁争艳”,两大仙馆之争已成翰县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张裕带着声声阁诸人受邀而来。
那日在欢喜楼内院和李中禹争吵起来,两人虽然多少有些闷气,但毕竟同在翰县相处多年,没必要为这事拒绝这种能修复关系的机会。
只不过——
张裕看着张灯结彩的欢喜楼,出入的人又都是喜形于色,心里又不快起来。
什么“花魁争艳”,除了要给皓月***还有不就是想炫耀一下自己楼里的人么?当真是好笑,再怎么好看妩媚,不一样是从他张裕手里出去的?
欢喜楼门前接待的姑娘小厮都换上了最好的一批。
欢喜楼掌柜远远就看到张裕了,领着好几位姑娘上前招呼。
张裕见他客套和气,脸色也缓和了些,带着自己的人随他进去入座。
张裕一来,贵客也就齐了。
人声鼎沸,高谈阔论,欢喜楼内挤满了慕名而来的人。
随着张裕一行人到来,小厮将楼上的烛灯吹熄。楼里蓦地一暗,只余楼正中的舞台大亮,分外显眼。
姑娘们身着纱衣绸缎,颜色各异,款式独特,小碎舞步上台的模样也风姿撩人。
就着丝乐各自尽自己所能发挥所长,灼人眼球。
然而当那岁月静好,浅笑安然的女子敛裙登台时,这一切的妖娆都成了庸脂俗粉,黯然失色。
尽管风雪已经停歇,但也不是一个赏雪赏月的好时候。
玉卿正要到书房找阮靖唯,结果还没到书房,就已经看到阮靖唯在院里负手不知驻立多久了。
“你在做什么?”
阮靖唯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在等消息。”
玉卿背起手,望着那一轮月娥,喃喃自语:“要开始了吧……”
台下欢呼一片,台上也进入了高潮。
皓月一身月白罗裙,头束望月髻,斜插一支莲华步摇,端庄高贵,浑然一身优雅大方,只需站着便胜过周遭的人,艳压群芳。一众艳彩变作绿叶陪衬,衬得那轮高空皓月,愈发高洁。
那伊人淡淡一瞥,哀怨幽幽,引人遐想。
皓月并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在台上的每一步都似乎颇有章法。仔细推敲,就会发现,其每一步都恰好落在其他人的下一步落脚处,令人只能折返,使台下的人看起来,像是其他人都自惭形秽避让皓月一般。
皓月并非不会跳舞,只是这种手段才更显现她的身价。
原来,她也有使这种手段的一天。
随着乐声逐渐近了尾声,众姑娘各自在台上找到了位置,做最后的亮相。
才艺之后,就是看官的竞价。得竞价最高的姑娘,当为欢喜楼的花魁。
皓月漠然站在一众姑娘之间,似乎眼前不过是一场事不关己的争斗,却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楼上一张竹帘后。
她知道,那个人一定是在那里。
“皓月,三十两。”
“皓月,五十两。”
“皓月……”
楼里热闹激烈,开口出价的几乎点的都是皓月的名。气氛逐渐白热化,有客人相争的都急红了脸。
三文钱可以买两个烧饼。一千文钱也就是一吊钱,也是一两银子。如果没有其他开支,只算饮食的话,一两银子差不多就够一个寻常人家大半月开销了。
但一两银子,在欢喜楼又何其常见?一个姑娘想为自己赎身,少说也要四五十两。一夜或许能赚到二十两,其中却有十九两要用来置办行头和打点周围的丫头小厮,真正入自己口袋的钱,其实少的可怜。
皓月脸上毫无表情,却渐渐捏紧了汗巾。
这个价是升的越来越高,但也升的越来越缓,也许下一个出价就是结束了。
“恭喜陈公子抱得美人归!”
台上主持的龟公一句话如雷惊醒了皓月,顿时心头一紧。
没有他说的变数。
楼里还按着平常的规矩走,接下来就是楼里的婢子打点准备了。
直到自己的丫鬟紫鸢上来搀扶,皓月才回过神来,心下寂静无力,几欲一死。
紫鸢一触及姑娘的手,吓的浑身一僵,抬头看看皓月面如死灰的神色,咬着牙还是拉着皓月往台下走。
皓月痴痴地随紫鸢走。
他骗了我吗?
他果然还是李中禹的走狗吗?
这……
在一片议论纷纷中,门口那边传来了异样的高呼吵杂,一阵“咚咚咚”的声响直逼大堂。
场中顿时乱作一团,有姑娘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失态尖叫,楼里一片吵杂。
“哆”地一声巨响,衙差将手中板子一立。
“衙门拿人,肃静!”
这架势惊动了楼上的人,李中禹火急火燎地快步下来,脸色不佳地站在两边衙差开出的路中间,看着迎面而来摆着官威的人,沉声道:“大人此时到来,所谓何事?”
县令冷哼一声,绕过他,高声喝道:“声声阁阁主张裕,涉嫌拐卖良民贩***良为娼,请跟本官回衙门,协助盘查!”
李中禹一惊,正要出来先圆场压下,不料此时一声高呼——
“等一下!”
县令闻声望去。
皓月穿过人群款款而来,脸色尚苍白,但脚步坚定不移地走到县令面前跪了下来。
“关于此案,奴家可作人证!”
李中禹瞪大了眼,噎得话都说不出来:“皓月,你、你!”
那月色一般的人儿竟然抬头露出冷笑,凄然又狠绝,同时竟还带着一丝喜悦:“皓月即使身败名裂,也要你们陪葬!”
李中禹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设的局!
光凭皓月,这肯定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那她背后的人是谁?
衙差匆匆从楼上下来,抱拳禀报:“大人,楼上并未发现张裕踪迹!”
紧接着其他衙差也回禀:
“楼下也未发现张裕踪迹!”
“内院未发现张裕踪迹!”
也不知是谁给县令出的主意,县令看了看李中禹,说:“贵楼的皓月姑娘既是人证,那本官就要把她待回衙门待审了。”
“这……”李中禹当然不能让人把皓月带走,但衙差不容分说就已经将皓月请出去了。
县令分明是已经有了充分的把握,这是要把皓月带回去保护起来呢!
皓月成日在欢喜楼里,根本没有几个能和她接触的人。
李中禹斟酌着,忽然眯起眼,看着那个不紧不慢地从楼上走下来的年轻人。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