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人,下官来敬你一杯!”
方渊原本已经打算退席,不料忽然有一个人略带醉意地往他走来,不容分说就给他满上了酒。
方渊却不急着和这人客套,反而拧起眉上下打量了下这人,沉声问道:“这位大人有什么事?”
“下官是御前带刀侍卫柳长新,仰慕大人已久,前来敬大人一杯!”
方渊不过一个愣神,随即抬手和柳长新碰了杯。
暗里留心观察的宋祁却留意到,方渊那眼眸里闪过刹那的异色。
“不知柳大人钦佩方某些什么?”方渊看似和颜悦色地发问,可是连眼尾都没有往柳长新这稍上一眼。
柳长新不恼不怒,微微一笑,坦然道:“光凭‘六扇门’的后人,就足够下官敬慕了。”
“呵。”方渊冷笑一声,伸手拿了自己的酒壶,给自己倒酒喝,“柳侍卫请回吧,‘六扇门’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六扇门’的往昔情谊,还在众人心中。”
方渊瞟了他一眼,“那么,六扇门是六扇门,和方某又有什么关系呢?”
柳长新又说了些话,但方渊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不再接话。柳长新自讨没趣,就自行告退了。
宋祁缓缓睁开眼,目光往四周转了转,思索着要怎么和方渊打招呼,不料方渊竟看过来了。
方渊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宋祁,坐到他旁边。
宋祁一脸惘然地看着他。
年近四十的尚书大人苦笑了下,取了宋祁桌上的酒壶,顾自斟满。“卫王爷,借你些酒。”
宋祁笑道:“尽管喝吧,本王不胜酒力,一壶酒也没喝多少。”
不知道方渊是喝多了,还是另有心绪,低声喃喃:“王爷可发现过,这一席酒席菜肴,宛若和你我两人无关一般……”
“……”宋祁怔怔看着自己的酒杯出神。
方渊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笑。
“方大人……大概是多心了。你是朝臣,身在朝中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宋祁似是安慰地耐心说道。
方渊嗤笑一声。
“确实不能独善其身。方家,可是那个‘六扇门’方家。”
“方大人,这‘六扇门’——”
方渊摆手打断宋祁的话,只自说自话:“‘六扇门’就是‘六扇门’,不管废与不废,人心中总该有这么个称呼……其他人只知朝政百姓,不知江湖武林,不知皇上是想如何对待武林。可是‘六扇门’不能不知道啊!”
宋祁默然,忽然也给自己倒酒,轻声道:“本王今日,就当听听大人牢骚了。”
方渊低笑三声。
“方才那人,不知王爷可有看见了。从四品的侍卫能在这斋宴里出现吗?这是有人想要拉拢‘六扇门’啊!”方渊仰头又是一杯,“多少年了,这‘六扇门’,其实还在啊……”
宋祁不懂什么“六扇门”,只不过此时看着旁边的这位大人,觉着他有一种道不尽的苍凉。
目前知道方与防死信的人只有皇上和他。
“六扇门”虽然已经不再用,却正如方渊所说,从未消失过。
和皇家的祭天相比,民间的祭祀显然要简陋的多。
清风坊称霸北方,但祭祀一事也只是从简。这让人知道了,肯定都觉得不寻常。可对清风坊众人而言,即便祭祀从简,可清风坊的生意还是蒸蒸日上,可见这个祭祀再怎么奢华也不见得有用。
阮靖唯不敢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大话,只敢说她目前还不到要事事求神问佛的地步,所以她更信自己,更信“尽人事”。
早晨的祭天草草结束后,又分发了些东西,清风坊的众人就各自归家过节了。
外边大雪倾落,寒风张狂。
内院的大部分人也已经回家休息了,只余几个住在内院的人服侍着。
玉卿手捧托盘,径直转进书房。
阮靖唯早听到他脚步声,不过待他进来后又闻见一股香气,这才抬头看过去。
“你昨夜开始就没有好好用过膳。这是我特制的鱼米羹,可要尝尝?”
阮靖唯莞尔一笑,将手里信件放到一边,负手走到桌边。
“你这阵子长本事了啊!”
玉卿笑着给她盛上一碗:“有一次去四海阁,兴致来了,学了一些。”
阮靖唯尝了一口,直摇头:“比四海阁厨子差多了!”
玉卿见她眼角笑意,知道自己手艺虽然不比四海阁,但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差,没好气地给她翻了个白眼。
阮靖唯闻着这香味是有点饿了,不一会就吃完了一碗,又伸手要去盛。
“你在担心什么?”玉卿没有拦她,不过冷不防地就问出口。
阮靖唯早已准备好玉卿会忽然发问,淡淡笑笑,将碗推到一边,看着玉卿,正色道:
“我在赌井潇然是不是那么狠心。”
“他若狠不下心,我有法子补救。他若狠了心,那便是我欠他的。”
玉卿问:“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玉卿,下山以来你杀过多少人?”阮靖唯直接打断他的话。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瞬间觉得第一次杀人时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手上。
为了自保而杀人,因为江湖纷争而杀人,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杀过的人,早已算不清了。
杀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不是好事。
但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一入这江湖,就身不由己。
“玉卿,这一次,我是要把北方,完完全全地换一个面目了。”
“我欠他的,那就多了……”
一席话,无形无影,但个中轻重,令人沉默。
从京城,一路到此地。原本与他不相干之事,如今也只剩一纸之隔。他虽然不得其道,但冥冥之中,他就是认同自己正在做的事。
颀长的身影立在寒风之中,一眼望去,显得那般萧索凄凉。
井潇然应着风雪站着,感觉到自己四肢渐渐冰凉,仿佛内心也会慢慢冰冷一样。
四下无人,初闲从一角出来,叹息一声,伸手将人拉进廊下。
“其实,你现在还可以选择。”初闲看他僵硬着双手,拍落身上的积雪,开口说道。
井潇然冷声道:“井某不会回头。”
就像靖娘说的,井潇然是个只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可是这种对错能持续多久呢?
初闲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两步,身形一晃,不知藏身何处了。
井潇然深深吸了口气。
有些事,即便是违背天意,也要去做,这才是“尽人事”!
和清风坊不同,李中禹很重视祭祀,欢喜楼上下忙作一团,总算是赶上时辰将大小事宜布置好。
只可惜李中禹此时无心拜祭,按流程走走,来不及安抚众人几句,一下子又回到了书房议事。让忙里忙外准备的众人都有一种被开了玩笑的感觉。
井潇然还没让李中禹信任到可以入幕共事,可是他知道李中禹要商议的是什么。出门走至无人巷处,瞻前顾后,朝着空处下令:“将欢喜楼所有眼线,杀!”
现在,已经不怕李中禹会发现他身份了。
这件事一旦开始,他不会让任何人去阻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