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袭,雪雨交夹。莫说是出门了,哪怕在家中也不是人人能感到自在。
偏偏这样的日子里,天才微微光,一众臣子就已经顶着寒风,有序站列在广阔的祭坛前。
祭坛是为这次冬节的祭奠新修葺的。台上几张祝台上规规整整地摆着诸神牌位。神位前摆列玉帛、果酒、菜肴,以及一整只的猪、牛、羊。
若还要细数盛放祭品的器皿和各种礼器的话,那大概除礼部的官员外没有人能说出个准确数字来了。
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冬季夜长日短,玄天鉴反复推算后确定日出的时间,祭典就在日出的七刻前开始。
每年祭祀,每一个细节都要经多次确认,以保万无一失,连皇上手里祝颂的祭文也是多次誊抄筛选出来的。
随祭的官员众多,但祭坛周围只听得见风声,在雨雪中,底下的百官都犹如木头一般。
然而这还不过是开始。
芩皇身着祭服,从南门一步步登上祭坛,除三跪九拜大礼外,一进一退,随祭祀的步骤,和着祭祀声乐,跳起了祭天的舞蹈。祭奠至关重要,连九五之尊也必须亲自上场,不可代劳。
待结束之时,估计众人的外衣都已经结冰了。
此时,最悠闲、最享受的,大概就只有卫王一人了。
明明随行来了祭典,却一副病弱的模样,不适宜在屋外久立,那个随时会晕倒过去的样子让皇上都看不过去了,于是特赦他在房里休息。
窝在寂静的房中,远远地听着那边传来的乐声,宋祁像是在茶楼里听小曲儿一样轻松自在。
燕羚摸不准主子在想什么,也没有问,只静静地侍立一边,不知不觉,似乎已经过去许久。燕羚忽然回过神,扭头看了一眼,自家散漫的主子原来已经睡着了。
主子向来是冷眼旁边这些百官用来拉帮结派的聚会的,这次却忽然要来,肯定不会为那些他从来不信的天地佛神。那是为了什么事呢?
闲的只能胡思乱想的燕羚刚想到了铃兰楼,蓦地被人打断了思路。
“燕羚,那边可是结束了?”
燕羚忙凝视去听,果然没有听到祭乐了,颔首道:“结束了。”
宋祁半躺在软榻上沉吟了会儿,调侃着问:“你说,等下斋宴,可有人会去巴结刑部?”
燕羚错愕。
自“六扇门”被废已三十年,这些年里刑部一直不得势,刑部尚书方渊为人刚正,也就带领着刑部中立朝政,没有依附任何党派。
诸多官员还曾在刑部手上吃过亏,谁没事会去巴结刑部呢?
见燕羚露出不解的表情,宋祁眸里精光一闪:“我赌,除我以外,还有一人。”
燕羚脱口而出:“谁?”
宋祁看了他一眼,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不知道是谁,但这个人肯定是皇上最宠信的人。”
雪下得急,大片大片地遮人眼,在外面走着,稍远些都瞧不见。
这种天气里,别说祭天了,点柱香都成问题。
祭天的麻烦自然轮不到主子担心,尽是让下人去发愁了。
只不过欢喜楼的楼主也不见得多自在。
李中禹此时不比外面的人轻松多少,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
他为了吞并富贵帮,所以一直装着和富贵帮友善的样子,私下一直和居关县那边联系着。
前些天,以为是天气恶劣,所以才疏于联络。但阮靖唯到翰县时,李中禹才愈发觉得不对劲。
按理说,没什么要紧事,又是这种天气,没有送口信来不足为奇。可是,眼下朝廷还有人盯着,以富贵帮那点能力,不应该这么镇定才是。
李中禹遣付伯亲自去打听,却又听闻居关县那边如烟馆一切如常。
难道是徐永益已经发现自己意图了?
如烟馆徐永益发现了李中禹的意图,就富贵帮而言也不能如何,可谁知道他会不会联系其他人,比如藏海宫?
所以阮靖唯才突然造访翰县吗?
药茶坊今日也没有开门。
井潇然夜里在欢喜楼后院的留了宿,闲时也来帮忙准备祭祀事宜。
除了清晨那会儿见到李中禹,井潇然就再没见到过他的人影,加上知道付伯已经回来了,心里便有了数。
李中禹会发觉端倪,并非井潇然封锁消息的命令有疏忽,反而是在他意料之中。
井潇然是有一手模仿笔迹的本事,可门派间来往都是盖的私章,井潇然不能凭空变出个印章来,那就只能利用李中禹疑神疑鬼的心里了。
只是,他的手段瞒不过阮靖唯,那阮靖唯在这中间,她是要做什么呢?
祭典结束后,无论是皇帝或是百官,身上都压着一层冰雪,外面一层的衣物已经结冰了,里面的衣服也跟着有些潮意。
默立许久的身体几乎动弹不得。体质差些的官员得由别人搀扶才能往殿房慢慢挪动。
宫人忙里忙外,又是递送驱寒的药,又是准备替换的衣服。
皇上身边就更不必说了,沐浴更衣,驱寒保暖,殿里殿外都有好几位太医候着。
有人到宋祁那请他移步宴厅,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宋祁贵为王爷,原本应到上座,但宫人却引宋祁到百官之间,未分尊卑。
卫王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脾气温吞,反正坐着也并无不满。正座之上,皇上远远地见了,也没有说些什么。
席间百官交头接耳,表面看去相处和睦,至于内里的暗涌,大概只有各自心里才清楚了。
宋祁一副虚弱的模样,吃的也很少,没喝两杯酒就停了筷。环顾四周,官员间不管关系友好或敌对,多少都能交谈几句。
然而,唯有两人被排除在外。
一是卫王宋祁。宋祁身上并无官职,和其他人也无接触。再者,宋祁不过如同虚设一般的存在,巴结他也没什么好处。
另外一位,就是刑部尚书方渊。方渊为人刚正不阿,宁折不屈,为大多数人不喜。加上方家祖辈都是“六扇门”的领事人,平日里许多习惯和朝官贵族不同,反而更多有着江湖术士的散漫随意。
酒已过三巡,皇上疲惫已经退席了,留下一殿的官员。
宋祁的目光从一众官员脸上一一掠过。
那个皇上暗里的左手,到底是谁呢?
眼看就要散席了,方渊还是独自一人吃着小菜,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小酒。倒是体弱的卫王此时还没退席,这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宋祁悠哉地打了个呵欠,抬手托着头,装作不胜酒力、困意来袭的样子,其实注意力就一直在方渊身上没变过。
方渊吃饱喝足,似乎也准备离开了。
难道是我猜错了?
眼下这种情况,宋祁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心里则不由得有些急了。
那边方渊刚起身,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拿着壶酒,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身边。
宋祁默不作声地换了个姿势,似乎是刚才那个动作不太舒服,眉头都皱起来了。
这个人,是打哪冒出来的?
四周剩下的官员寥寥,没有人留意到这边发生的事。
靠近方渊的这个人,大出宋祁的意料。
按这个人的品级,那绝对不在此次祭祀受邀范围之内。
这个男人身着锦衣,腰间只剩一个刀扣,头上还顶着乌纱帽。如何看,最多都不过是个四五品的侍卫而已。
难道不过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