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坊主!”
一声洪亮的呼喊,一位年近花甲却依然硬朗的老人,迎着风雪带人一路跑来,“坊主,那些人……”
阮靖唯眯着眼朝那些人撤退的方向看了一会,挥挥手:“先去蝶梦楼。”
老人忙应是,两边的手下开路。
阮靖唯看了这老人一眼,余光朝他身后的仆人打量片刻,目光微闪,浅笑道:“申掌柜好身体啊!”
“嘿嘿,坊主说笑了,老朽不行啦,这两年愈发不如从前了。”申掌柜摸了下花白的胡子,跟在阮靖唯身侧,想了想,又说,“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让人捡着漏洞来了,还请坊主恕罪!”
说着,停下了脚步,拱手一拜。
阮靖唯抬手虚扶,笑了笑:“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申掌柜不用这样。”
“阮坊主果然深明大义。”申掌柜没有推辞,挺起腰继续引路。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到了蝶梦楼,申掌柜才说:“坊主请随老朽入内院。”
阮靖唯点点头。
方才申掌柜一路上不说话,是在观察她的表情。而阮靖唯则装作不知道。
朝廷这一手,既试探了我,也想挑起五仙馆之间的矛盾。说到底,其实还是怀疑清风坊的。至于蝶梦楼是否参与其中,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
申掌柜把阮靖唯两人经蝶梦楼正门而入,招待至内院花厅。
蝶梦楼内院假山错落有致,高低起伏,缝隙处或结霜或覆雪,再有枯枝点缀,淡雅冷素,萧瑟清丽。
阮靖唯经过时也忍不住感叹:“好雅致的庭院!”
申掌柜闻言也看了一眼,笑着说:“这是楼主前些日子看雪下的大,让人摆上应景的。”
阮靖唯默不作声地盯着假山的一角阴影。
还真是好“应景”。
阮靖唯笑笑没说什么。
钟张景在偏厅设宴,席间只有几位分堂长老。
阮靖唯一踏进去,里面的人便以一个年纪大概四十上下面容和善的男人为首,起身相迎。
“一时失察,让靖姑娘受扰了。”
阮靖唯抬手还是作男子的揖:“各位前辈多虑了,是晚辈来迟,请勿见怪才是。”
一来一往又多寒暄了几句,一众人才入座。
酒过三巡,钟张景慢慢放下筷子,看了下阮靖唯神色,拿起酒杯,朝阮靖唯敬了一下:“靖姑娘。”
阮靖唯忙放下筷子,举起酒杯,笑了一下。
钟张景压低声音:“朝廷的走狗最近盯的很紧,依靖姑娘看,该如何是好?”
“按兵不动。”阮靖唯用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淡然吃酒,“酒不错。”
钟张景沉吟了下,说:“‘按兵不动’是好,可生意……”
“明县分堂还差这点钱么?”阮靖唯瞥了一眼,“堂主可想清楚了,到底是生意重要,还是命重要?”
钟张景连连应是。
阮靖唯知道打一巴掌还要给颗糖的道理,顾自喝了几杯酒之后,伸手拿过酒壶,给钟堂主满上。
“眼下的钱是挣不了了,不知道钟堂主有没有挣大钱的想法?”
钟张景愣了下,随着阮靖唯的动作,和她碰杯。“靖姑娘的意思是?”
阮靖唯抿了口酒,轻描淡写道:“从前总听族里的婶婶说,小孩子总是很任性,想要什么就一定要你给他什么,否则不肯罢休……钟堂主说,可有道理?”
明县堂主稍作思忖,缓缓点头。
席间多喝了些酒,头有些昏沉,阮靖唯借着女儿身的名义早早退了席。
门外待命的杜越见阮靖唯两颊绯红地出来,愣了一下。
阮靖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事,又让杜越先去休息,自己要在院里走走,散散酒气。
转眼大寒也过去了。
夜里大雪纷飞,满眼银白。乌云满布,不见天色。
阮靖唯披了披风,伞也不打就走出连廊,负手走到那假山之间。
说把假山置此应景,不管其真正目的是什么,但应景这话还真的不假。
假山覆雪,高低有致,一片假山林俨然一个缩小的山林。沿阶梯登上,低头睥睨,有一种俯瞰尘世的错觉。
每一代的皇帝,都这么享受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景色吗?
耳边呼啸,冷气灌体。
可惜,高处不胜寒。
“唉。”
寒风中更显削瘦的女子,拉紧了披风,漫步离开。
院里剩下一片白雪,数个脚印,还有寂静中的絮絮声。
明县一行来回也不过三日。
阮靖唯在明县对付那些衙门派来的人倒没有故技重施,只是替蝶梦楼暗里往衙门走了走关系。因为已经查明了衙门受的谁的指使,阮靖唯自然也换了套说辞,那捕头一时被唬住,也就被阮靖唯贿赂了。
虽说结果也相差无几,但阮靖唯对玉卿的叮嘱感到有些纳闷。出门前玉卿再三叮说不要在使美人计。
直到下午阮靖唯回到清风坊的时候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清风坊比往日多了很多不同寻常的客人。
平日里清风坊的客人也很多,之所以说不同寻常,是因为清风坊本身并不准备招待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也是第一次进清风坊。
“这样的人”,一般人叫冰人、媒人,好听点叫喜娘、红娘,说不上那到底是职分还是喜好,反正成天做的就是物色适婚男女,到处做媒讨喜钱。
这也是玉卿不让阮靖唯使那种方法的原因之一。在京城,那毕竟是天子眼下的地方,铃兰楼又负有盛名,一般人也不敢招惹。但是在这北方,风土人情本来就开放,京城人士那种矜持根本不存在。
所以,这段时间,玉卿唯一要处理的事,就是应付这些缠人的媒婆。
原本只是让下人打发了算了的,可是媒婆的一张嘴不是浪得虚名的,一般下人根本拦不住,只能请玉卿出门。
玉卿用权用钱,还要加一张巧嘴,才把这些人挡的滴水不漏,但自己也是焦头烂额的。
媒婆见连阮靖唯影子都看不着,主意又打到了玉卿身上。玉卿本身就长得比女人都美,还有人怀疑其实玉卿本是女儿身,替某家公子说媒来了。
马车远远地停着,杜越从玉卿派出来的小二那里得知了现在楼里的情况,哑然良久,只能回头请示阮靖唯。
阮靖唯听到来龙去脉后,莫名地有点赧然。
从前对这事漠不关心,就像有人出身好,利用世家背景闯出名堂一样,阮靖唯都觉得只要不触及底线,这些都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加以利用没什么不好的。
原来玉卿还是有道理的……
阮靖唯想了会,找了个地方,换了男装才走向这些天前后门都被守着的清风坊。
阮靖唯若无旁人地进了清风坊,转进内院。书房里玉卿已经被前来报告的下人烦疯掉了,听到门边的动静,无奈地抬起头。
阮靖唯难得尴尬,干笑了下。
玉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毕竟阮靖唯一直专心于正事,情爱之事根本无暇去理会。虽然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但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时,阮靖唯还是比一般人要迟钝些。
阮靖唯就那么站着不动,也不摆架子,已经做好被玉卿说一顿的准备了。
玉卿见状,斟酌了下,很委婉地说:“按芩朝的规定,男子三十岁必须成婚,女子二十岁必须出嫁,那个……坊主,若你有意,属下也可以为你物色人选……”
“……”
阮靖唯抿紧了唇,最后笑了笑,端出上位者的姿态:“好了,这法子我不会再用,此事不许再提。”
“坊主啊,女子过了二十岁不嫁人,是要缴税的。”
“本坊主有的是银子。”阮靖唯丢下一句话,狼狈地甩袖出门。
玉卿还要喊一句:“二十五不出嫁是要处刑坐牢的!”看着自家少主这般模样,玉卿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这事要不要禀告宫主呢?
玉卿看向站在门口目送少主的杜越,戏谑地笑着问:“你怎么看?”
“我只知道,宫主知道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的话,有可能会举行一场‘比武招亲’……类似的。”
玉卿笑了笑。
“确实呢……反正也就随便说说而已,谁敢收铃兰楼的钱啊,就算对方真有那个胆,咱们最不缺的就是钱啊!”
杜越不说话,但是表情很奇怪。
玉卿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杜越犹豫了下,“少主下山之后,越来越聪明了,手段也越来越多了。真有那个时候的话,我不敢保证少主不会有别的奇怪的方法来。”
听罢,玉卿一张好看的脸也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