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世纪的西西里有很多美丽的名头,其中之一便是“黑手党(Mafia)萌芽之地”。而论及其诞生的缘由,公认的一个说法是因为1282年的一次起义——一个新娘在婚礼被强奸,之后人们揭杆而起,对法国侵略者实施了空前的袭击,当时的口号便是“Morto-Alla-Francia,Italia-Anela”(意大利文“消灭法国是意大利的渴求)”。不过这说法是否靠谱,暂时没有定论,只是公认。
但是,关于“Mafia”还有一个含义却是毋庸置疑的——它的阿拉伯释义为“避难地”。这个名称,却与时间和地点以及发生了什么,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年轻的刀匠便是一个避难者。
以学徒身份开始的避难生涯在充满了白眼、谩骂乃至于没来由的肢体羞辱的经历中显得悲怆又凄凉,而能够支撑他坚持活下来的除了心底的复仇之火,还有她的爱。
她,是个很特别的人。
在阿拉贡统治时代,我们现在传说中的“黑暗的中世纪”已经面临尾声。那时候仍不断的还有女巫被火刑消息经过这座岛,传向更广阔的大海另一端。而她却恰好是一条漏网之鱼。
相识很简单却也不简单。
她被追捕,意外地躲进了他的铺子。他一个无家可归不得不睡在铺子里人出于对她美貌的倾慕而自做主张帮她躲过了一场劫难。
之后,她便“经常”光顾,一来二去,两个人从陌生演变成了相熟。
爱情就是那么回事。你遇到了机会,恰好又抓住了它,它就是你的机遇了。只不过,这一次爱情并不是那么的唯美,因为作为一名女巫,她对普通人的看法始终还是偏激。
尽管被救了一命,但她始终不敢彻底相信他。直到有一天,她让他在“黑魔法”的见证下立下誓言,才勉强能够允许他有肌肤之亲。
是夜,他向她讲述了自己避难的缘由,并请教是否可以用“黑魔法”帮助他完成复仇。
当得知他的身世竟与被英王觊觎的法国王室有关,并且因为被后世称作“百年战争”的侵略而流离失所之后,她便决定要帮这个忙。他们有相同的敌人——这说法很牵强,只不过这种牵强附会并没有被他说破。他毕竟还是更希望复仇大业能够得到成功。
的确是成功了。但是也失败了。
成功是因为他的仇家果然很快便从这个世界消失,而失败则是因为死了一个仇家根本不起什么作用。那个时期的英法之间,又岂是一两个人的活着或者死亡能够左右局势?
流亡不再,却已变作流浪。
刀匠也真的就成了一个刀匠。
他不再有什么仇恨。拥有了爱情的他开始了幸福的生活,除了与女巫老婆亲亲我我,便剩下工作了。他便就此安下心来在这个新的天地里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铸造刀具。
这个时期,他已经摘掉了学徒的帽子,开始自己玩。
他很快出名了,因为他天生的浪漫主义情怀,做出的刀不但拥有着高雅的外形,而且每一把都被他赋予一个独特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有一个故事在里面,而这些故事让他开始在意大利崭露头角,很多贵族也因此而成为他的拜访者,甚至王室也有意请他成为坐上宾。
然而,事出有因——仅仅是他实在无法忍受很多人对英国王室的谄媚,他只风光了不久便因为一语不慎,冒犯了权贵而被革名于名流耳外。
这事情对他打击不小,但他从来不认为是自己语言有失造成的。女巫对他好言相劝也无济于事,只能任由他继续执行着偏激的策略。
刀是一把接一把的造出来了,也一把比一把更加的漂亮,可是,它们却全都陈列在铺子里,无人问津。偶尔有年轻人路过,看到以后心生喜爱,可是问到价格却被刀匠反问是血统几何……
这赤裸裸的蔑视也很快名声远播。那些本有意再试着改变他心态的名流也最终放弃了。偏偏即使如此他仍不知“悔改”,一如既往。看着那些庸俗的刀器一件件出现在乡绅贵族身上,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一把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的绝世好刀,让那些对荣华富贵趋之若鹜的人们为此而拜服在自己面前。
他继续潜心,却力不从心了。
人,往往在随性而为时方有作为。往往又因为有了目标而前功尽弃。
他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伟大理想之中,却忽视了妻子的存在。甚至有一天,他发现女巫抱着一个孩子来喊他吃饭的时候竟然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儿子。
争吵就是在儿子两岁多的时候发生的。
其时,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
家里除了摆在铺中那成排的因为数量多而显不出高雅华贵的刀,便只剩下一套制造刀具的工具。这样的日子,女巫很生气。
在争吵之中,她对刀匠提出一个要求:
要么放弃执着,好好的生活。那些刀便宜卖掉也并不折他名头,好过日子过不下去;要么……就是放弃妻儿,任凭继续疯癫。
两者必须选其一。刀匠选择了后者,但……他并没有做到。他背着女巫去借来高额的债款,一部分补贴家用,一部分继续做刀。而为了瞒过妻子,他把悬在铺中的刀都摘了下来,谎称已经卖掉。
他是一个骄傲的法国人,他不愿让自己的作品沦为廉价的废品。
但是他更知道,这批刀具如果不能由他的“翻身”而重见天日的话,不久的将来便都会成为那个肯借给他钱的债主的财产。他更加没日没夜起来,为的,就是那一个机会的把握。
若干年前,他把握了机会逃离了迫在眉睫的死亡;不久,他把握住机会在这颗地中海的明珠上获得了苟延残喘的资格;然后,他把握机会娶到了老婆并且通过老婆实现了复仇;紧接着他又把握机会实现了人生的逆转,成为名人……
他只是上一个机会着实没有办法把握。他只能放弃那个机会。但是,他坚信下一次机会来临的时候,胜利者非他莫数。
但是他没能等来这个机会。
阿拉贡王朝退出了西西里的舞台,西班牙人开始活跃起来。
没有人再欣赏高雅和华贵,对这些着迷的人还在英伦海峡两岸对掐。那位债主显然对自己下错了赌注而心怀不满,不敢冲着新的殖民上司发火的他却对刀匠开始了盘剥。
说盘剥也并不确切,因为那的确是刀匠欠他的钱。
可是当他看到了刀匠的妻子后,改了主意。他说他愿意用所有的债务换得她一个人。仅此而已。
作为一名女巫,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出格的反应,但拒绝是一定的。而在债主带着浮躁的情绪走后,她责问刀匠两件事:
第一件是那债主说的是不是真的,亦或那只是他被欺负却不敢告诉妻子的事实。
第二件则是,刚刚那债主说到用她来替代债务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不可否认,刀匠的爱情已经濒临瓦解。因为在债主提出那个非分之议时,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反而犹豫中似在斟酌是否可行。女巫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答案,所以,这段一点都不唯美的残次爱情便已经不能够作为一个有力的说服工具来劝丈夫了。
她告诉丈夫,如果他真的背叛自己,“黑魔法”会应验的。
作为献祭,她已经在与他结婚之时便失去了魔法的能力,那是她向“黑魔法”求得爱情圆满的代价。而其时,丈夫许下了什么,刀匠现在都已经记不起来。所以当妻子说出那个代价的时候,他崩溃了。
那代价,便是其后他所经历的一切。
后人所听到的传说也仅仅只是他用妻子的手掌和儿子的一根肋骨做成一把刀,又用自己的大腿骨做成了刀鞘。把这被赋予他最深的诅咒的刀奉给那位债主后那债主很快便罹遭不幸。这听起来是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那个不仁的债主逼得刀匠走投无路才杀妻戳子,用诅咒来完成了最后的闪光……但实际上,事情远没这么“简单”。
黑魔法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痛恨自己的手艺,于是将右臂拆了下来;他痛恨自己当初会选择逃离法国故土,于是又将腿拆掉;最后他还觉得自己存在于世上便是一种错误,于是竟硬生生用自己打造的最后一把刀为自己切掉了头颅。
这个爱情故事便此告终了。
爱情结束了,可故事还在继续。
妻子耳濡目染,不敢说学会了造刀,却也略知一二。她虽失了魔法,却毕竟知道魔法的本源。债主再次登门的时候,她便拿出一把刀来献给那位债主,说这是刀匠留下的。
但债主显然已经不在意那几个钱了。他要的是人。
当然,并不是像黄世仁在银幕上那样强抢,不过手段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放下狠话,如果她不肯的话,就绝对在西西里过不下去,当然,她也绝对不用考虑离开这座岛,他有的是办法来折磨她。
好吧,既然如此,她别无选择。
她实施了一条毒计。
在债主再次逼门的时候,她答应了他的“请求”,并说,不论如何,事情不能在这个铺子里发生。这里毕竟……
那债主却觉得这条件合情合理——于情,他很希望这女人能够以后在自己的家里出现;于理,他觉得到自己的地盘更方便行事。但他又听到了她讲第二个条件:
她必须身着黑衣并蒙上面纱到他的家里去。
“丈夫新死,我必须这样做。”她说。
这都不是问题。他于是把她带回家中,但不到两分钟,债主的个人便见这个身着黑衣、蒙纱遮面的女子告辞,称刀已经随行送到,就该离开了。
仆人后来到债主的房间时才发现,那心术不正的男人已经死在了床上,而他的心脏已经被挖了出来。这不是重点,重点为是那心脏被一只骷髅手攥着,而骷髅手的前臂竟是从死者的口中伸出来的。更为诡异的是,那尸体只是一刻之间便已经通体黢黑,要那颗心脏却在那只骷髅手掌之中依旧跳动,那血还在随着跳动而不时地挤出一些来。自然,那血,也是黑的。
没有人知道那个黑衣、蒙面的人是谁,这案子便成了一桩悬案。
而自此以后,再没有人见过那刀匠一家,但是不知何时流传出一了个说法,那就是那刀匠死之前就已经把妻儿杀掉,并用她们身上的零件拼出了一把刀,又借鬼魂把刀送到了那个逼人的债主家中,那债主便被那充满了诅咒的刀给害死了。
虽不知这说法是何时出现,但出自何人却不言自明。
离开西西里之前,女巫抱着只有两岁多的儿子在一片荒野之中与丈夫完成了最后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孩子不知为何哭个不停,女巫却也不去安抚,任由他放开嗓子嘶喊。
就在这哭声里,她默默地用手抚过墓碑,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那墓碑上写着几句话,却在她离开后一行行地消失:
你对魔鬼许下了承诺,却不肯付诸实施。我来帮你。
取你之血浸百毒、取你之手聚诅咒、取你之脊化利刃、取你之股藏其间。
愿你不愿离开躯体的灵魂永世为复仇者而歌,永世都有复仇者为你献祭,永世都因复仇得到满足而愉悦。
若得解脱,唯有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