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屋里亮着灯,灯下依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阿卜杜拉擦皮鞋。
现在再说是小黑屋就不太合适了。灯光充盈着整个空间,这才看清原来这竟是一间老式的台球室,只不知经营者已经搬走多少年,空余若干球案。四周墙壁下有杆,桌下洞里有球。
实际上,所谓小黑屋一点也不小。
除了四张球案外,外围还有一排吧台。后面架子上仍能看到酒瓶的身影,只不过这里的酒能不碰尽量不碰——除了珍妮弗那样的怪物。
提到珍妮弗,那个煎饼果子车却仍在角落里趴着。在它的旁边是一只麻袋,那里面装的是一个留着一半和尚头的沙马特少年——吕越铮。不过现在他很老实,在目睹了吃人的过程及换皮的始末后,他已经彻底不会说话了,一发音就是“啊”“呜”“嗷”之类的单音节。刚刚两个人周转一番回到这里,为求清静,第一时间把他的嘴给堵上扔进麻袋丢在角落,他们没兴趣处理珍妮弗的“财产”。
四周的窗帘阻拦了灯光的外泄,同样也隔断了外面黑暗的入侵。
在这已经深夜一点的闹市区一间曾经有过喧嚣的台球厅里,只有丝布摩擦皮革的声音点缀。
“对不起,阿卜杜拉。”
依诺声音很轻,听起来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然而他却像个鞋匠充耳不闻,世界仿佛只剩下一只皮鞋。
“我没有接受你的建议……只是我的确没有理由反对伯尼的提议。”
大副抬眼看了下依诺,又低下了头,双手扯着丝布两端,那声音便急促起来。
“好吧,作为队长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现在请辞队长职位,由你来……”
“由我来指挥你做事?”
阿卜杜拉终于开口了。说完他便笑了起来,站起身跺了跺脚,反复地打量着皮鞋的表面:
“你还是队长,只是你需要一些新的组员了。实际上,我是来和你道别的,刚才是我完成团队内最后一个任务——保护队长。”
“你……要离队?”依诺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退休。”
“好吧,退休,你要去哪儿?”
“还没想过,但也许就从这里开始。”
依诺并不是没想过自己当不好一个队长,但真的没想到现在她会这样被如此直白的请辞顶得不知该怎么继续说话。克里斯蒂成为“背叛者”以后自己便自动升职为队长的位置,然后这第一个任务便面临队伍解散,这队长做得也是狼狈到极点了。
“可以留下来吗?”
“队长,请你尊重我的选择。”阿卜杜拉表情严肃地说道,“而且,我离开,和任务失败无关。作为副队,我在你们行动之前就已经与上面联系增援了,但没有提到离队的事情。离队只需要队长负责就可以,这一直都是规矩。现在我把申请向你汇报,不论你是事批准,结果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可是现在队伍里无法接受你的离开。”依诺立即说道,生怕他再多说一句便真的铁了心要走。可她其实也深知,这个男人一向的风格便是有一不说二,说过的话从来未曾食言。她现在是真的后悔听任伯尼滔滔不绝地讲计划,更后悔在珍妮弗产生兴趣后未加以阻拦。
“对不起,那已经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了。不过我可以承诺,不论你们在哪里出任务,只要是我能够提供帮助的区域我必然会尽力,当然,我也不希望你们出任务的时候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如果还有组织内与我相关不得不需要找我的事情,就到迪拜去我叔父那里留下信息,我会第一时间与你们取得联系。”
依诺这时才发现,这个一向惜字如金的男人今天说话明显与以前大不相同,虽然看起来是为了表明离队后的态度和交待后续的事宜,但以他从前个性,想必也应该是先斩后奏,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的叔叔就可以了。
他那个晚上之后这三、四天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是因为战斗失利而心态失衡?还是说……他的思想因为什么未可知的原因而产生了变化?这在她的“职业”生涯之中闻所未闻,即使是策反者也没有这么离奇的状况发生。
她突然觉得,来中国是个错误。不管是谁,都一样。这个队伍里的所有人,都不应该到这个神秘的国度来冒险。
阿卜杜拉已经往外走去。脚步声很稳,这说明他做出这个决定并非草率之举。这更让依诺觉得难以琢磨。这种反差把她的神经都刺激得衰弱起来,一个站立不稳,便要摔下沙发去。下一刻,阿卜杜拉却已经揽住了她的头,轻放在沙发另一边让她躺好:
“休息一下吧。传送法阵没有克里斯蒂只靠你自己,消耗的体力太大了。这里暂时应该还安全,你就在这里睡一会。上面派谁来继续辅助你做任务,到时候会有人与你取得联系。”
这个瞬间,依诺意识到,他变化的是心态。
说话多了,只能说是他心态放松带来的结果;愿意救下自己,也是因为他并不太执着于团队的任务而把自己置身于一个紧张的氛围里。尽管心中焦虑于他的离队,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她又感觉到了一点嫉妒。
“可是……伯尼、珍妮弗,他们还没回来,你不要等等他们吗?”
“不等了,”阿卜杜拉把珍妮弗的一件大衣取过来盖在依诺的身上,“实际上,不出意外的话,珍妮弗可能已经回不来了。伯尼已经被虏,未来会不会归队还不知道,但是我劝你最好先把他当弃子。也许中国人会通过他了解我们的情况的。”
想想那个夜晚,阿卜杜拉皱着眉头接受了自己做出的推断。那法术到底也还是和自己之前与之交过手的中国术士差不太多,但威力却大了不是一点。况且,真的不能确定在这个对自己来说陌生的土地上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已经盯上了自己一行人,而这种状况下自己救走依诺的时候,天台上竟然没有那个和自己硬碰硬对了一个招式的人。如果珍妮弗是想借碰上牵引医院这边的看护力量去暗中做什么,恐怕现实会敲碎她的梦想,比敲碎她的头颅还容易。
“哦,对了。我的武器已经被他们拿到了,这一点你们需要提防。虽然以我的了解他们并不太可能会使用它,但是这个可能并非不存在。如果你们真的有一天需要对抗那把刀,就到意大利去,在那里也许你们能够得到帮助。”
……
没有听到皮鞋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也没听到旧门交接发出的驳接声,依诺竟不知什么时候阿卜杜拉就已经走了。她只好安静地躺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她并不知道,队伍的确已经解体了——珍妮弗被克里斯蒂干掉死亡;伯尼第二次被掳;凯蒂妮已经粘上了中国美食从而在摇摆不定中偏离了自己这边;阿卜杜拉像是突然就成了一个精神高尚的行者选择离开……这个队长,当得还真是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