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墨尘君几乎变了个人,对我实在热络的紧。初时我倍感惶恐,奈何日子一久,也习以为常了。
我想,即便如他所说,往日曾是郎情妾意的一对,即便我真是喝下了忘忧水,因而忘了他,也定是他负了我,仅凭一席话一个誓言怎能复往初。
还好他不再提及此事,每日静静伴在我身边,同进同出,待需要时,说上几句话。
譬如现时。
两手一伸向他讨要,“酒呢。”
他不情不愿,从腰间纳袋中取了几小瓶,搁在我手里,问我:“你何时爱日日饮酒的?”
他不喜喝酒,更不喜我喝。
我没应,掂量着手中轻飘飘的酒,苦不堪言。
老身自觉委屈,又不敢与他作怪,毕竟我那些得来不易的宝贝还全躺在他囊中。
把酒捂在怀里,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嘀嘀咕咕道:“禽兽。”
他皱一皱眉,“你再说,明日我不给你了。”
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再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惹不得惹不得。
想到这一层,立马哭丧着脸,努力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我知错了。”
他揉了揉额角,“我真是服了你。”
出殿时,碰巧遇见狐若满面红光,匆匆往外跑,倒是突然想起前几日易栎的灯会之约。
我唤住她,估摸着是认为我不得放她走,身形一顿,待转身看我时,与方才本尊的反应如出一辙。
果然是我看大的,深感欣慰。
交代她给易栎带上几句话,家中急事无法如期赴约,虽有些迟,望莫怪罪,多谢款待有缘再见。
狐若应下便兴冲冲地走了,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中,我站在殿前,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这丫头还是长大了。
肩头一热,身上已多了件外袍,回过头,墨尘正含笑瞧着我,映着满天的星辰缥缈极了。
话说,魔有魔的美,妖有妖的美,可凡人分不清楚妖魔,于是混为一谈,但唯有他周身散发出的,无一不是神族光辉与美好,那么极致,那么纯粹。若要说他不是神,我第一个不信。
这样的神,怎能与妖为伍。
“晚上冷别着凉了。”
我侧身,鄙夷地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人类女子。”
余光里见他似是愣住了,欲语还休,踌躇了半天,什么也没说。
夜色清明,界内静寂无声,大好光景不可辜负了美酒,便没理会他,只身飞上屋顶。
月华悄无声息洒落了一地,临近的东海上水光粼粼,一波又一波浪潮拍打海岸,我仿若能听见它的声音,忽远忽近时强时弱,突兀的打破这里的宁静。
更深露重灯火阑珊,一处小道上隐隐绰绰见得一两个男子,似醉酒熏熏,似心满意足往家中走去,再看东面的桃花林,无人问津,呈萧瑟之景。
耳边拂过一丝细微的风,而我却觉得凛冽,凉到骨子里。
随后,我听见瓦楞发出阵阵脆响,属于神族的温度渐渐传了过来,虽有些清冷,但我的心却热了些。
“这里以前并不是如此的。”一开口,声音竟已哽咽。
离重在时,这里的男女老少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年少在桃花林里偷偷喝酒时,常会遇见三三两两个嘻嘻笑着的少女交换心事。
可如今的妖界已不复当初,大战百年里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大多都散落天涯,现在留下的,只有命不久矣的老妖和少数男男女女了,几日来,莫言不知踪迹,我也无力去捉摸什么。
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冷冷清清,甚至有些凄凉了,我不知道。
我这妖神当的,实在是失职。
好在脚下的大殿没倒,能糊弄糊弄自个儿,妖界终究还是在的,我终究是这里的王。
自作孽不可活,我劝自己,已成定局的事儿还是不想了罢。
于是,我坐下饮酒,随手递了瓶给他,“喝吗?酒还不错。”
他接过,坐于我身边,感受到他周身散着神族的冷气,我有些不舒服。
我想离他远一些,但身体没受控:“嗳,你们神族不是可以调节自身温度吗?”
他不解,恐怕认为我是无话找话,“嗯?”
“你可知我喜欢什么?”
他不假思索道:“喝酒。”
我狠狠瞪他一眼,顿时感到浑身上下充斥着的满满嫌弃,自行坐远了些,忍不住唾弃道:“庸俗。”
他靠过来,像个小孩儿般,玩弄着我的发梢,挨的太近,那双幽深难测地金眸子,甚至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他的一呼一吸,我都见得一清二楚。
似有些许怨气,恬不知耻地说:“你以前没向我提过。”
我惊起一头汗,几乎有逃之夭夭亦或者把他踹出去的念头,望着天边的星星点点,我平静下来,终是打消了。
“我喜欢凡人啊,虽然我比他们长命,比他们强大,比他们自在,但有一点我却做不到。”
他特别认真的看我,“你想要什么?”
我摇摇头,感慨道:“他们生而在世,身体都是暖的,那种活生生的温度让我觉得好像我是个死人。”
说完,扭脸看墨尘笑了,当即觉得他是在笑话我,便失了兴致,推了推他,没怎么用劲儿,“滚开。”
他握过我的手,修长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宽大手掌里的薄茧摩挲,我摸不准他的用意,没敢轻举妄动。
“是不是这样的?”
我傻了片刻,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仍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直至他松开手,我摸了摸方才他握住的位置还残着温热,才明了其中含义。
确是那种属于人界凡人的温暖,不禁赞叹道:“好生厉害。”
他微微低下颌,伸出手摸摸我的脸,很轻,很热,空气里飘出一股子名作意乱情迷的意味来,弄的我头脑发昏。
他默默注视了我半晌,浅浅笑道:“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