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唤作妖神了,只知道一心守护着离重最爱的江山,这个人爱着众生,唯独没有爱过自己。
可足以使我撑起妖界的不仅是离重,还有那些午夜梦回时盘旋在胸口的恨意,从始至终我不愿探究那道天雷背后的缘由,只一味地相信离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我恨神君,恨的蚀骨,而我所做的一切,是想让他知道,不论海枯石烂,这份恨将会伴随着我不老不死的身体永生不灭。
现今,我却动摇了,他眸子里的悔意他的话,好像轻而易举地就击倒了我身体里积蓄已久的东西。
再细细想来,这场旷日持久的独角戏,最终我想得到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可是没了恨,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不过幸好,终究得偿所愿。
颓唐地跌坐在地上,抬头看见远处的毕方,正立于枝头,恣意享受着天界的阳光雨露,忽而失笑,当妖神作甚,还不如一只鸟潇洒快意。
从今以后,我与神君天各一方得过且过也未尝不可。
思绪万千,回过神时,墨尘已驻足在我跟前,俊眉紧蹙,盯的我发慌,我自知避无可避,于是坦白道:“我并非有意偷听。”
他有些怒气,但语气还不算太坏:“我不是让你回去吗?”
多说无益,干脆两手一摊,无赖道:“我这不正等着墨尘君引路吗?”
“你的借口可以再无理一些。”
“面子总是要做足的,不然岂不是被你抢了风头。”我卯足劲一跃,差点儿没折了腰。
人要认命,神也是如此啊,虽然面貌未变,但我这身子骨真是有点不中用了。
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然后摆摆手对他示意,我们该走了。
刚走两步身子不自主的离开了地面,我闭眼作认命状,某神扛本尊似乎上瘾了。
我内心并非不想反抗,但我二人论法术不分伯仲,实在懒得多此一举,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的好,反正连堂堂墨尘上神都不介怀,我一介臭名昭著的妖神又有何妨,脸皮这东西,必要时能免则免罢,不然徒生烦恼。
他走了一会儿,掂了掂:“我怎觉得你比上次轻了?”
几个时辰光顾着喝酒,怎敢不轻?这话不说倒罢,一说起来真发觉有点饿了。
若平常女子身处这般境地,怕是窘迫的紧,但本妖神不同,万年高龄绝非虚度,动了动身子,十分大义凌然:“墨尘上神,本尊饿了。”
他闻之停下步子,先是把我放了下来,又躬身蹲在我跟前,我看得糊里糊涂“你这是哪一出?”
“我背你,你要好受些。”
我仍然听的云里雾里,忖度着背着总比扛着舒服几分,也没多想俯身上去了。
也不知怎的,突然头痛得紧,连神识也有些波动不安,我闭目运气之间,眼前蹭的冒出许多画面来,其中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依稀见得是一男一女。
妖瞳能寻人能看透人心,但出现这些奇怪地画面,自当不可能是我这孤家寡人,瞧了瞧墨尘君,顿时了然,宽慰拍了拍他胸口,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墨尘君是想自己的小情人了,你也别见怪,大家都是自家人,哪日空闲了,倒也让本尊见识见识到底是哪路女子把我们墨尘君迷的神魂颠倒。”
他一直没答话。
我难得情深义重:“人间戏折子里不是常说情ai之事不分高低贵贱,不论种族界限,本尊的心胸宽阔容纳百川,是人是妖是魔又有何妨。”
他说:“姬花。”
“嗯?”
“你知道忘忧酒吗?”
我努力想了想,记忆里应该是俞蘅所酿的特制酒,模模糊糊记得多年前听他说起过,忘忧酒可忘百忧可解千愁,饮下此酒之人便可失去身体中最痛苦的记忆,若非情况特殊,终生难再忆起。
当时我对他的说辞表示十分怀疑。
心想若真有这种酒,岂不是与孟婆汤能媲美?人生在世,还有什么苦痛可言?
如今看来,恐怕不假。
心中已猜到了几分,但还是侧着脑袋问他:“你问这干嘛?”
“她忘了我。”听不出喜怒,大概只有无奈罢。
徒生起些感伤,不忘难忘亦难,男女之事本无是非黑白之分,谁能评对错?
本尊极不善于抚慰,但顺藤摸瓜总是会的,摸了摸他的头发,盈盈含笑,似漫不经心:“那你呢?”
他原本走的不快,话一出便又慢了些。
眼前有几棵桃花树纷份扬扬落下三两桃花瓣,我探身想去接,落了个空,却正好遮住了他的眉眼。
“一个人忘,得要留一个人记得,不然如何能想起。”
“你这是什么歪理?”我笑笑,“记得的人总会不甘,还不如两两相忘皆大欢喜。”
“虽然她忘了我,但我必须记得她,我对她太多亏欠,或许这是对我的惩罚。”他声音很轻很好听。
“嗳,我说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能让她喝下忘忧酒?”
他没应,静静地走。
毕竟过往伤心事,我也不愿强求,叹道:“如果我喝了那酒,忘掉了离重,你说我会不会过得自在些?”
“你相信我吗?”
“嗯…还行,你这人就是脾气古怪了些性子冷了些,其余的也没什么毛病。”
一时没了下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如果我说你口中那位朝思暮想的小情人是你,你相信吗?”
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听的分明。
“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骗你。”
“停。”
他闻言停住脚,我跳下来,匆匆忙忙跑到他面前,距离太近,才发现他竟然比我高半个头,于是后退了几步。
“你看着本尊。”
他略低了些头,浅浅金色的眸子里映着我。
“方才所言属实?”
他垂眸,嘴角尚含着丝笑,表情有些无奈:“我骗你作甚?”
这是什么状况?老身凌乱了。
我仍觉得他在骗我,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却不敢再看他,别过脸,慌慌乱乱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妖你是神,八竿子打不着。”
“嗯,说来话长,可我现在反倒不愿意让你想起以前的事。”
本妖神着实不敢相信,曾经是我这朵狗尾巴花也是有主的,而且竟然还是这位墨尘上神。
容我想想,从遇见到今日发生的种种,他的出现、女仙的话…似乎都证实了,确有其事?
“我记得你爱待在这片桃花林。”
“天界错综复杂你方向感不好,还是小心点,千万别走错了。”
“这一千多年你去哪儿了?连尘哥哥也没了音讯,你们为什么不来找我?”
“上神难道还对这妖女念念不忘?”
……
离重常口中念叨着我性子迟钝,此番看来,真真不假。
于是,存着最后一丝侥幸,“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发誓我便信你。”
他哭笑不得,“姬花,我就是神明。”
我哽住,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然后嘴硬道:“发个誓有何难?再说你上面不是还有神君老鬼吗。”
倏而风起,青丝交缠花叶纷飞如乱舞,这般良辰美景与老身当下心境,委实不大应景。
思量再三,抬眼看他,视线中仅有他淡泊深沉的眉眼,金眸流转,灼灼耀眼。
老身不得不说,墨尘君真好看,是不是当初其实是看上了你的美色。
花落又起忽明忽暗,“我发誓,句句属实。”
眯了眯眼,沉迷在良辰美色里,支支吾吾:“嗯…”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
肤白貌美,真好。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张面皮?”
他怔了怔,又携起丝笑,浅浅淡淡,“货真价实天赐。”
手还在他脸上磨蹭,恍惚地笑笑,啧啧感叹:“老天真是待你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