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宽怀不是一个喜好追根究底的人,这种处事态度看上去很愚笨,却又显得大智若愚。如果这事情是可以顺利解释出来的,对方自然会主动澄清;如果不是太好解释的,那等对方整理好论点论据再说也不迟;如果压根儿不能解释,那么多问也无益,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徒增事端。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事情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伍臣尧反倒坦然起来,事情就这个样子,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懒得解释了。某位名叫罗胖子的讲师说过,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然而另一个名叫武藤卡的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以及社会学家也提出质疑———彪悍的人生它解释得清么?
老易的生活并没有太多起色,每个月做成一个单子可以拿到底薪,生存可以得到保障,运气好的话多拿几个单子,有酒有肉的微型小康可以摇摇晃晃地实现。他只能在这两种状况之间徘徊不定,还要经常受一帮白痴小市民的窝囊气,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又不是偷又不是抢,凭什么被人瞧不起?亲朋好友里听说他是做保险的,立即业务员当众抛出保险无用,保险业务员等于骗子的论调,而后这些人十分高调地与易宽怀划清界线,从此各走各的独木桥。伍臣尧平生最大的快乐就是看这些人遭灾,看他们私车失窃,看他们家门失火,看他们腿断脚折,然后登门拜访,这些可怜的家伙这才幡然醒悟,不知廉耻地问道:我小学的时候做过一次集体人身保险,请问现在还能获赔不?
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一个个装什么装,凭空滋生那么多优越感还洋洋得意,真是让人可气又可笑。相比之下伍臣尧显得可爱多了,他从不蔑视老易的职业,因为以前他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保险,与老易的职业没有什么冲突。如今老易今天终于发现这房子里有值得买保险的东西,当然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那副喜不胜收的模样确实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伍臣尧理所当然地打消老易这一想法,倒不是因为舍不得花钱,而是他与这俩孩子之间不构成法律关系,保险公司最后也不可能促成合约,否则大家都主动去给黑煤窑的工人买保险,岂不是可以发一笔坐家财?
“对了,臣尧,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去年办理的人身意外保险到期了,碰巧我看到这个无主案了,今年还准备续签吗?”
“保险?”伍臣尧十分惊诧,“我居然会买保险?”
“废话,难道我讹你?白纸黑字写着被保险人是伍臣尧,受益人是你弟弟伍臣舜,投保人也是你自己!”信奉诚信为本,合法拐骗的老易感到莫名的愤怒,这样铁铮铮的事实居然也要被人质疑,吃一口保险饭容易嘛?现在居然连最要好的朋友也心怀戒心,他绝望,他心寒,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往上拎。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记得?”伍臣尧原本只是觉得荒唐,但现在听老易说得指名道姓的,这才认真起来,“多少钱的,不会是小学生那种十元一个的便当保险吧?”
老易面色严肃起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不……一共三份,最终可实现的保险金加起来也五六十万了,真没想到啊,你的自我保险意识这么强,真是新时代的好青年啊!不过你这也太下血本了吧,难道担心自己哪天一命呜呼了,要给弟弟留笔钱?”
伍臣尧囧哒哒地笑,他实在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花过这笔巨款,真是岁月催人老,记忆力越来越退化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棘手的是他不得不面对老易那殷切的眼神,听啊,那双眼睛似乎在说———你去年穷困潦倒都有钱重复投保,难道今年发达了反而不舍得把单子交给我?“哥,算了吧,别为难我了,我那单位给我投过保险了,这俩孩子连户口都没有报,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投保你们也受理不了。”
老易有些失落,倘若他再不找到一个单子,这个月连底薪都吃不到,那可就面临生存危机了。不过坚强的老易很快走出了阴霾,他将注意力转而投向正在吃饭的小兄妹俩,作为一个长期在保险推销界摸爬滚打的精英人士而言,这点挫折并不算什么。伍臣尧又去厨房炒了一盘菜,两人打开那瓶烈性酒自斟自饮,辣得龇牙咧嘴的,俩孩子一时间都忘记吃饭,仰着脸一直看着。
“你们也想喝酒呀?”老易装出很甜很香很好喝的样子,故意吧唧着嘴巴。兄妹俩只是羞涩地笑着,却也没有明确拒绝,眼神中的好奇愈加浓烈。老易恶念突起,用筷子蘸了一滴白酒,伸到苗呜面前,“来,尝尝。”
苗呜犹豫片刻,而后勇敢无畏地舔了一下,他顿时愣住了,脸红了,不吭声了。苗喵不明就里,揪住哥哥的胳膊使劲地摇,热切地问道:“好喝吗?”苗呜此时明白大人在玩什么游戏,于是强忍着辣劲,只是笑而不语,十足一个小阴谋家。而此时老易又蘸了一滴酒,将筷子伸到苗喵面前,苗喵这才放开哥哥,毫不犹豫地舔了上去。
结果……
“哇!你们骗人家!这个水是麻的!”苗喵的哭声差点掀开屋顶,她愤然甩下筷子,从椅子上爬了下来,扭着小屁股往苗姗的房间跑,一边跑一边吐着口水,试图摆脱那滴酒的辣味,“我要打电话告诉姐姐,向姐姐打报告,让姐姐回来打你们,你们都是坏人!哇!”
老易望着小丫头可爱的身影,乐得前俯后仰,哈哈大笑,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妙———伍臣尧和苗呜都没有感受到这份欢乐,反而耷拉着脑袋,面面相觑着,仿佛大难临头。“惨了……今晚……又要鸡飞狗跳了。”伍臣尧失魂落魄,语无伦次,“苗姗最宠的就是这丫头,要是这一状告上去,我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那么严重吧?不就是跟孩子开玩笑嘛,苗姗不会这么小气的。”老易仍然心怀侥幸,印象中苗姗那女孩美丽聪慧,通情达理,怎么可能为这点小事兴师动众,即使有点不满也不会怀恨太久。不过他转念一想,决定重视起来,因为他决定试图从苗姗手里拿下这个月的保底单子。他悄悄地摸了一下口袋,还有四十多块钱,让一个丫头忘记此时的不愉快起码也算绰绰有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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