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好事总成双,伍臣尧又领了一份好差事,奉命报导其他城市一个名叫《快活女声》的选秀节目。和上次一样,他获得自由出入选秀现场的资格,为期一个月内可以观摩整个节目的过程。这个机遇让同事们艳羡不已,因为这个节目实在是红极一时,其中诞生过许多唱功不凡的歌手,九州四海之内无数少男少女自此狂热地做起明星梦来,期待自己能够一夜成名,连网名都清一色地改成“娘红遍四海”,“哥闻名遐迩”。
“小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压力应该蛮大的吧?”张宜万看出伍臣尧的踌躇,特意喊他过来短谈,“同事里有没有人说闲话啊?”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没有就好,这算得上是一个美差,但也可以说是一个苦差,你不能掉以轻心,不能粗枝大叶,要时刻牢记自己作为一个新闻人的身份,千万不要……”张宜万说到这里停住了,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伍臣尧。
伍臣尧认为这是一次考察性的填空题,于是试探地补充道:“千万不要隐瞒事实,是非颠倒?”
张宜万迟疑片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据实报道的确是必要的,不过我目前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作为新闻工作者的另一个重要原则———那就是不能过分以自己的喜好来评判和报导,而要考虑周全一些,不能太主观太较真。”
“考虑周全……”
“对,譬如举办单位的意愿,重要人物的观点,还有社会舆论的动向,这些都是我们新闻工作者在报导工作,特别是应邀报导工作中必须考虑的内容。”
“哦……”伍臣尧似懂非懂地点头敷衍着,心里却不是十分理解,他原本以为自己此行风光无限,像一个钦差大臣似的,如今看来大概还是不得不受人把持,充其量是一个站班吆喝的打手而已。
“到时候看吧,实践出真知,特定的环境里你们会慢慢摸索出来的。”张宜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示意伍臣尧下去忙自己的事情,伍臣尧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虽说张宜万看上去道貌岸然,但是爬到这个高位上的人必然有些手段,而且越是不显山露水,越是山高水深,否则早就被觊觎上位的敌手平了山峰填了水壑。伍臣尧对这样的高人一向敬畏,即使对他所说的话不甚明了,也会铭记于心,那些毕竟是从血雨腥风的职场中总结出的真知灼见。
张宜万之所以说“你们”,是因为此次领命报导《快活女声》的记者除了伍臣尧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萌眉萌眼的纪婴同学。之所以派他们俩前往,一方面因为他们太年轻,需要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够年轻,适合报导这类新鲜概念的事物。伍臣尧上一次报导黎云迪钢琴演奏会立下一功,也算是有此类经验的人,所以这二人出访小组的组长就是伍臣尧,副组长是纪婴,组员由他们兼任。
该城市离南京的距离还算远,但有了灰机这一高科技工具,天涯若比邻,即便如此,伍臣尧还是回家作了一番生离死别。他将手头的两千块钱尽数留给了苗姗,生怕苗姗持家不严,手缝不紧,哪天饿得没办法了连孩子都煮了吃掉。这样一来,他只剩卡里的小数点前三位数了,别说促进当地经济发展,连稍稍奢侈一下都不可能。那小兄妹俩今天从废弃的地基处得了一些宝贝,正兴高采烈地玩着,伍臣尧走近一看才发现不过是半块吸铁石和几枚铁铸零件儿。不过孩子自有孩子的乐趣,在他们眼里这些不是吸铁石和零件,而是变形金刚,或者恐龙战队。
“哈哈哈,我代表月亮惩罚你!”丢丢十分敬业地给她的机器人配着音,粉嘟嘟的小嘴边又有口水溢出,她抬眼撞见伍臣尧的目光,竟然有些害羞,扭扭捏捏地将玩具放下。哎呀,居然让大哥哥看见自己不淑女的一面,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而多多只是回头瞅了伍臣尧一眼,继续摆弄手里的宝贝,一副风吹草动他不动的样子。
“我要不要跟他们告别一下?”他迟疑地问道。
“还是说一下吧,他们是跟你回来的,如果发现你不见了,说不定以为发生什么变故了,到时候我可摆不平。”
“算了,还是不说了,”伍臣尧又忽然作出决定,将房门带上,“他们在这里呆的时间估计也不会很长,以后终归给他们找到稳定的落脚点。”
“呸,既然自己能够决定,干嘛还问我,是不是我说东,你就决定向西呀?”苗姗咬着嘴唇说道,末了还狠狠掐了他一下,“你去死吧!”
悲剧啊,伍臣尧幻想中女人深情款款,孩子抱腿撒欢的送别场面一下子破灭了,他怀着沉痛的心情收拾好行李,狼狈不堪地离开。苗姗倒是有情有义,一直送他到路口,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不怕回来时家里被我搬得空空的吗?”
“怕,当然怕!”伍臣尧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惊悚地答道,“不过拜托你顺便把孩子一起处理掉,我眼不见心不亏。”此言一出,公交站台上的大叔大妈大婶子立即将利刃一般的目光投了过来,伍臣尧无缘无故地承受了一次精神上的活体凌迟。苗姗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绝好机会,她一脸幽怨,沉默不语,周围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饱受欺凌,还要面临堕胎劫难的苦命小少妇,一致投来同情的目光。
这就是一个亡命徒的行径,仅仅为了让伍臣尧不顺心,她宁可自毁名节。倘若遇到战争,进可当人体炸弹,退可作铺路地雷,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利器。伍臣尧不禁有些疑惑,这样一个狠角色在任何地方都是令人忌惮的,为什么偏偏在一个萧瑟雨夜和他邂逅,甘心窝在这个破败的地方为他烧火造饭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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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此行不丢颜面,伍臣尧狠狠抱了一回佛脚,查阅大量文献资料,以便弄清乘坐飞机的所有程序,省得届时在纪婴面前丢人。作为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伍臣尧从未坐过飞机,更不能想象那么大一坨铁疙瘩怎么就哗啦啦地飞上高空了,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他凭空想象出很多可怕的东西,譬如订票前要政审,以免根不正苗不红的不法份子劫机飞向火星,或者登机前要体检,被绑在椅子上转他一百零八圈,甚至拿根玻璃棍粗暴地捅****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不过伍臣尧毕竟是有文化的人,经过一番调研,他终于明白坐飞机不是开飞机,更不是驾驶神州六七八号。只需订票成功,时间一到拿着身份证过去领一张登机牌就可以大摇大摆飞呀飞了,真是高科技呀高科技。尽管如此,中国航空系统也没有让伍臣尧感觉神秘,毕竟年年亏损,人人捞钱,国家拿着纳税人的钞票给他们擦屁股,这并不算什么光彩事儿。当然,这种话只能私底下嘀咕,千万不能张扬,否则飞行员会在半道甩客,而且不给发放降落伞的。
伍臣尧和纪婴相约在雨花台会面,而后一起打车前往禄口机场,两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即使目光相接也只是微微一笑。伍臣尧总是觉得奇怪,每当与纪婴靠得这么近的时候,他内心总是不得安宁,这不同于一般那种与陌生女孩相处时的踌躇,却又一时说不出来是什么回事。这种情绪让伍臣尧内心十分纠结,仿佛眼看着绳索上一颗死扣,解又解不开,丢又不甘心,他焦躁得直抠自己的手心。
“伍臣……尧……”纪婴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在!”伍臣尧诚惶诚恐地应答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叫一声你的名字,第一次这样叫你的,怪不习惯的,”纪婴淡淡地笑着,“臣尧,臣尧,到底是臣服于尧呢,还是以尧为臣?”
“有啥区别?”伍臣尧被绕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啥意思,以前似乎有人告诉过臣尧臣舜两个名字的涵义,他一时愣是想不上来。
“区别大着呢,臣服于尧呢,意思就是当尧帝的大臣,为他作鞍前马后的鹰犬,而以尧为臣呢,就是取代尧帝,自立为王,”纪婴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声音也压低了许多,“如果现在是封建帝王时代,你的名字可能给你招来福禄,也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为什么呀?!”
“如果皇帝理解为‘臣服于尧’,这就是一个不露声色的奉承,既自比为贤臣,又夸赞上位者为尧帝;如果皇帝理解为‘以尧为臣’,那么这就是赤裸裸的大逆不道,是公开的造反,是要抄家灭族的……”
听了这些高深的解释,伍臣尧吓得老脸煞白,哎呀,真是太险了,万一他早出生一百年,岂不是刚落地就被送去做了粤地某些暴发户爱吃的婴儿羹?由此类推,弟弟伍臣舜的名字似乎也透着一股不祥之气,按律也当斩,他不禁嘀咕道:“幸好我们兄弟俩生逢民主社会,否则多冤枉啊……”
“哦?你哥哥呢?”
“不是,我就是哥哥,我还有一个弟弟。”伍臣尧立即纠正道。
“你下面还有弟弟?!”纪婴有些惊诧,却又不是很明显,甚至有些失真,仿佛是故意为之,好让伍臣尧觉得自己还算年轻。不过伍臣尧细细一想,意识到这句话的歧义太不和谐了,老脸由白转红,惊慌得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搁才好,“有,当然有……”
说起伍臣舜,伍臣尧内心又有些愧疚,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有得到弟弟的丝毫讯息,如今他又有了自己的生活,似乎将弟弟失踪的事情忘却得一干二净。当年弟弟说等有钱了就带哥哥一起去坐飞机,腾云驾雾摘星采月啥的,伍臣尧总是有种背叛者的自责,他含辛茹苦打工这么多年,期待的绝对不是这样一个结局。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候机大楼外,伍臣尧十分绅士十分主动地给付车钱,事实上这种举动有些多余,毕竟留张发票就可以报销。他们往手推车上搬行李箱的时候纪婴忽然问道:“你电脑哪里去了,怎么没有带过来?”
伍臣尧这才想起来那台配发的笔记本电脑还躺在苗姗的房间里,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所以忘记带在身边了,他当然不愿在这样一个小萌萌面前自曝家中那三个既来历不明又容易招惹是非的人,只得尴尬地笑道:“我丢在家里了,我不习惯用电脑写东西,还是用纸笔更顺手,携带便捷,使用方便,不需要开机关机……”
纪婴显然被这番话逗得开心起来,她是那种不太张扬的女孩,然而她那双明眸和微微翘起的嘴角能够让旁人感受到她的快乐。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青年而言,能够让身边一个相貌秀美,性格内敛的女孩凤颜大悦,这无疑是一个十分荣耀的表现。拿他的弟弟举个例子,上小学四年级时伍臣舜总是觉得邻座一个女孩常常偷窥他英俊的侧影,于是在该女生面前他总是十分活跃,倘若有了答上一个难题之类的惊人之举,他都自负地感觉那女孩又在某个角落向他投来崇拜的目光。当然,现实是残酷的,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女孩尽管相貌不错,却天生斜眼,而自作多情的小男生并不只有伍臣舜一个。
有一位全宇宙出名的文学家,教育家,思想家,小说家,编剧家,理论家卡卡梅川内酷大师曾经说过,男性对女性的向往和渴求是社会进步的源动力,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是不可动摇的。正是由于纪婴轻风扶柳地那么一笑,伍臣尧对此行充满期待,他细细回想自己刚才说的那段话,得意地想道,小萌萌笑点如此之低,我的成就感岂不是信手拈来?
两人的行李并不太多,合放在同一只推车上,由伍臣尧这位冒牌绅士推着,纪婴则拎着手袋亦步亦趋地尾随着。排队领登机牌的时候周围众人不时将目光投了过来,这让伍臣尧又一阵犯嘀咕,他们是在说好一对金童玉女,还是在说一朵鲜花插在天然肥料上?
【感谢烤糊的地瓜给我做的封面,我扑上去依偎一番。。。】
【合约寄过去后居然失踪,再见萧郎说我两辈子都赚不回合约的邮费,但是他低估我的情操了,难道他以为我下辈子还会。。。还会写小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