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臣尧如今最大的娱乐就是晚餐之后四个人组团一起看电视,话说看电视其实比上网要舒服得多,因为不要动脑子,不过前提是节目要好看。那小兄妹俩最爱看的是国产动漫,简陋的画面,无聊的剧情,苍白的对话刚好符合他们的智商发展水平,而位居第二的则是电视购物广告,主持人歇斯底里的模样让俩孩子乐得前俯后仰。
“这款草泥马手表采用瑞士原装机芯,外形上聘请法国巴黎著名设计师伊邦莎庇尔进行独家设计,历时八年倾情打造!为了回馈广大中国大陆用户长期以来的关爱,总部决定在大陆市场投放四百套!仅仅四百套!在三十分钟打进抢购热线就有机会得到这款时尚精致的手表哦!一旦错过,有钱没处买,还在想什么?赶紧拿起你的电话吧!”
“哇塞!现在已经有三百五十七个预定电话了!还有五分钟时间了,观众朋友们,只剩五分钟了呀,观众朋友们!”
这是伍臣尧和苗姗的激情演绎,他们一唱一和地表演着,多多笑得像个智障,而丢丢则只能以流口水的方式来宣泄内心的亢奋情绪。最让苗姗受不了的是,丢丢总是喜欢趁机往她的怀里钻,像一只猫似的在她胸口蹭呀蹭的。她欲哭无泪,只得默默地将目光投向伍臣尧,不料伍臣尧一脸淡笑,无情地进行幸灾乐祸。她狠下心来,干脆不去计较,任凭小丫头贪婪地做着小动作。多可怜的孩子,从小就这么缺爱,幸好是一个女娃娃,长大了以后对某些东西就不再感到神秘了,倘若是一个男娃娃,说不准从小就戴着一顶色狼的桂冠。
其实这不是苗姗第一次遭遇这样的糗事,这几天夜里丢丢都在睡梦中将小手探向苗姗的胸口,甚至还会留下口水印。苗姗半夜喊小兄妹俩起床撒尿的时候见到这一情景,都会羞臊难当,还好丢丢睡得稀里糊涂的,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兄妹俩适应这里的生活后,多多就被转移到伍臣尧那边睡觉,毕竟男女有别,预防为主。伍臣尧再也没有那么安生,他不得不每天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催多多起床撒尿,以免水漫金山,据说那是涨潮时间。
作为对伍臣尧近期工作的认可,编辑部提前为他配发了一台笔记本电脑,黑色外壳,重约五斤,如果挥舞起来用来防身绝对拉风。伍臣尧记得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这样高级的玩意儿,却又无师自通地开机关机和往里面塞程序,这实在不太好解释,他不得不扪心自问:“我这么优秀是不是太张扬了?”
上班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使用办公桌上那个台式电脑,所以他十分低调地将笔记本带回家,好让自己摆脱陪看广告和动漫的厄运。这两个月以来,易宽怀一直怂恿伍臣尧去玩一款被众学者口诛笔伐为“精神病制造者”的网络游戏,据说那游戏极其神奇,只要在游戏里与人决斗,回到现实以后就会胡乱杀人。伍臣尧反倒很想去见识一下,如果情况属实,他刚好可以鼓足勇气提刀去砍了那几位学者先生。易宽怀喜欢那款游戏的理由很简单,并不是因为画面多么精美,数据多么平衡,而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艳遇。那厮某天在野外瞎转,采矿挖药杀杀小号,一个漂亮的精灵德鲁伊妹妹忽然撞进他的怀中。妹妹说:“救命,有坏人追我!”
老易镇定自若地说:“他们可能要止咳糖浆吧,你给他们就是了。”
“不是,他们要我的小命!”
老易从小就很正义,收起矿工锤爬了起来,将那帮低他二十级的小号敌人痛揍一顿,勇敢地解救了德鲁伊妹妹。两人绝境逢生,四目相对,泪光涟涟,默默无语,别有一番滋味,老易壮起胆子说:“我是一名孤独的战士,现在,我需要一名奶妈……”
“我愿意……”德鲁伊妹妹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拜之情,这使得电脑前的老易下意识地挺胸收腹,将他那汽车引擎盖似的啤酒肚缩了回去。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发誓要用自己虚胖浮肿的胳膊为这个较弱的女孩撑起一片蔚蓝色的天空,他的春天就在电脑的嗡嗡轰鸣中骤然降临了。
不过伍臣尧享受不到这样的艳遇,他成功地盗用了邻居家的无线网络后就被赶到堂屋看电视去了,因为苗姗认为这台笔记本电脑尚未安装价值四十元,价格四千万元的高科技产品绿爹软件,她决定勇敢无畏地以身探险,以免伍臣尧遭受不良信息的毒害。电视里的女人高声喊着“一喷就大,越喷越大,想要多大就有多大”,丢丢霸占着遥控器,看得口水直流,而伍臣尧和多多百无聊赖地趴在桌边拣花生米吃。
这两天多多似乎很少开口,再也没有初次见面时的故作老成,他常常若有所思地望着妹妹的背影,一言不发。伍臣尧对此有些觉察,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准以后就是一个沉默的思想家,当然,按照一些案件中评论专家的说法反向推论,杀人犯幼年时期一般都是这副德行。他试图用一些言行举动来逗引多多,不料惨遭一瞥不屑的白眼,那白眼犀利至极,令他一下子蔫掉了。
一则丰胸广告居然长达二十分钟,ABCDEFG,下垂的,外扩的,臃肿的,发育不良的,波澜壮阔,此起彼伏。当广告结束的时候,丢丢居然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胡乱地捏了几下遥控器,沮丧地扔到伍臣尧面前。如今普及所谓公益性的数字电视,传说可以丰富广大人民群众的娱乐文化生活,促进精神文明建设的发展,不过直接结果是我们无辜的丢丢连一个像样的节目都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电视直销,这事情本身就十分具有娱乐精神。
不久之后苗姗低着头,一边围着围裙一边走向厨房,情绪有些低落。伍臣尧看了一下时间,问道:“怎么?不玩了?”
“难道你洗碗啊?”苗姗给了他一个白眼,磨蹭了两秒后又没好气地说,“邻居家好像发现了,把无线网络设置了密码,只能玩蜘蛛纸牌了……”
伍臣尧原本还准备上去浏览一些低级趣味的美女图片,听到这话以后忍不住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平时他上网很少,特别是现在网络环境有些奇妙,到处都是强力分子,只要稍稍擅长玩某种游戏或者在论坛扯淡就以为自己是爱与正义的化身,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让人误以为他们是可以驾驶着航空母舰去别人家揍人的成功人士。
有一天他在论坛中说了一句“吃饺子要蘸醋呀”,立即有一名勇士冲了出来,高声骂道“谁说要蘸醋了?我吃饺子最喜欢蘸不列颠出产的高科技酱油和大和民族的皇家芥末!”一场轰轰烈烈的口舌之争由此拉开序幕,再后来那厮更加离奇更加扯淡,他说自己的表哥是中国异能协会的高级会员,目前正在大战日本忍者,等事情完了就把这个论坛里不听话的人全部杀死。俗话说,人若装逼,照他脸踢,该臆想症患者遭到无数鄙视后扬长而去,伍臣尧却落得一个十分严重的后遗症,从此不敢再与这类高人有任何瓜葛。
他正沉浸在悲惨的心灵创伤中,忽然听见厨房里劈里啪啦的声音,似乎苗姗在拿那堆餐具发神经。他正在高声阻止,转念一想又住口了,他决定这两天去拉根网线进来,也好丰富一下这一家老老小小的娱乐文化生活。从这个角度能够看见苗姗的背影,小蛮腰窈窕纤细,臀部小巧圆翘,双腿笔直修长,连那双仅值十块钱的红色凉拖都生动活泼了起来。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暗自想道:“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莫非只因为她是一个尤物?要不就是因为我又善良了一回?”
“明天你有空吗?”苗姗问道。
“明天星期五,下午四点半下班,怎么了?”
“给多多和丢丢买点衣服吧,不需要买什么太好的,十几块钱一件的就行,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就是了。”苗姗说到这里愣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对,于是改口道,“当然,孩子是你领回来的,你想给他们买也行……”
“哦。”伍臣尧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事实上他心中的小算盘又一次运作了起来,如今价值规律出了一点问题,衣服鞋子之类的商品耗费的材料越少,则售价越高。譬如一套比基尼的价格超过一条男士男裤,木屐一般简陋的高跟鞋远远超过一双靴子,而童装也是如此。按照他的推断,明天的开销起码在五百以上,因为有穿必有玩,有玩必有吃,有吃必有喝。他忍不住仰天长叹,天生我材有何用,千金散尽不复来。
这两天工地上的噪音平息了下来,似乎那块地面的拆房工作已经结束,民工们搭建起一排简陋的板房以供自己居住。从规模上看,貌似这里即将兴起一项宏大的工程,双层民工板房连绵数百米,好似赤壁之战曹操水寨。然而板房建完之后,民工们携带工具陆续离开,只留下这片寂寞的断墙残垣。每天早晨伍臣尧出门上班的时候,经过这片荒地都会满腹疑惑:这位老板的思维方式也太神奇了,冒着天打雷劈的危险,驱逐原住民,将别人的祖宅夷为平地,难道就是荒废着玩?
不过人类历史就是在这样的拆拆建建缝缝补补中不断前进的,如果没有圈地运动,英国的资产阶级革命也不会那么顺利。旧房倾覆,高楼迭起,城市就在这过程中旧貌换新颜,物质财富由此堆砌起来。诗圣杜甫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广厦何止千万间,然而为什么天下寒士并没有俱欢颜?
这里虽说是市区,其实算是近郊更合适,周边并没有繁华的商业区,坐在公交车上一路望过去,工厂和荒地各占半壁天下。伍臣尧不无担忧,他不知道这圈地之灾什么时候会蔓延到他住的地方,如今他拖家带口,搬迁又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国庆快来了,全国各地拼命花着钱,电视里拼命吹嘘着国泰民安的功绩,一下子又回到了天朝上国的时代,再过多少年,我们的后代会不会像我们嘲笑清朝末年的先人一样嘲笑我们?】
【台湾,你妈六十大寿了,快回家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