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一张打折机票仅仅几百元而已,但是在伍臣尧眼中,飞着出行总是一个很奢侈的交通方式,所以机场在他眼里也成了高档消费场所。大多数人都徘徊在候机室外面的大厅里,或蹲或坐,或闲聊或发呆,纪婴却直奔旁边一家茶座而去,伍臣尧只得跟了进去。当漂亮侍应生将价目册放在伍臣尧的手边,伍臣尧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木瓜奶昔。”纪婴看都没看价目册,轻车熟路地说道。
“好的,木瓜奶昔一杯,”侍应生的声音甜得让人牙疼,轻轻一笑更是百媚生,“先生您需要什么?”
伍臣尧只是扫了她一眼,这一眼下来包罗万象,容貌身高以及三围立即被扫描了下来,初步判断这是一个曾经怀揣空姐梦的小美妞。在这样的美色面前,他誓死捍卫自己的贞操和名誉,绝对不能丢面子出洋相,他开动脑筋,发挥主观能动性,终于在众多韩剧中找到答案:“给我来一杯清水吧。”
来一杯清水,多么装逼的回答啊,伍臣尧决定下半辈子只要遇到这个场景就靠这句话活下去了,如果非要给这杯清水加一个期限,那就是八二年的法国凉白开。他与时俱进,入乡随俗,着实享受了一回小资情调,他左右观望,决定再要找一个成功人士来临摹一下其神态。当不远处一个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中,伍臣尧又一次斯巴达了———那个左手握着咖啡杯,右手轻敲鼠标按键的成功人士,居然是一位身穿青衫的高僧。该高僧年方三八,英俊拉风,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那么鲜明那么出众。他那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尤其是那亮锃锃的光头,还有那台三星笔记本电脑以及时尚动感的跑步鞋,都深深地出卖了他。
正当伍臣尧惊诧不已的时候,高僧桌边的手机高声唱了起来,是一曲销魂的杨臣刚版《老鼠爱大米》。更为离奇的是,那款手机周身发出五彩祥光,疑似镇妖除魔的佛门法器,令人望而生畏。高僧十分高调地接听了,其姿态颇有早年知识分子显摆手表的风范,但他连喊几声居然发现信号不佳,只得愤怒地挂了电话,并说了一句以第一人称和一个不健康的动词组成的动宾词组。
“乘坐飞往北京的SB250次航班的梦遗大师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速到22号登机口上飞机。”大厅广播里传来柔和的声音,高僧迟疑片刻,立即跳了起来,迅速地收拾好电脑,昂首挺胸地向安检口走去。看着他高大伟岸的背影,看着他沉稳有力的步伐,伍臣尧陷入深深的自卑……
佛祖呀,请保佑我们的梦遗大师,让他在这无尽的物欲汪洋中保持一颗向佛之心,再不济也保佑他保持一个处子之身吧!我们可以展开幻想的翅膀,猜测一下这位梦遗大师此次走出山门扑向凡尘到底所谓何事,上台表演金枪刺喉,还是公费外出化缘搞创收?相比之下法门寺的和尚们真是榆木脑袋,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出家人,居然还秉承祖训,素食布衣,苦守青灯古佛,闭门研究佛法,虽然赢得信徒们一致膜拜,却享受不了花花世界,岂不可惜?
“臣舜,我的座位是靠窗口的,你想不想和我换呀?”纪婴捏着自己那张登机牌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
“为什么换?”他不是很理解,难道坐飞机也可以打开窗口兜风么?
“坐窗口看天空白云呀,下午三四点在云层上空看外面最有意思了,整个天空都和平常不是一样的,你以前不是没有看过吗?”
“你怎么知道的……”伍臣尧有些尴尬,他尽力假装出一副飞翔过无数次的样子,居然还是被小萌萌一眼看穿,真是颜面尽失。然而他又想起另一个重要的事情,好奇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臣舜?”
纪婴愣了一下,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你刚才不是跟我说过你弟弟叫伍臣舜嘛,臣尧臣舜,我一时混淆了。”
“哦。”他恍然大悟地点头,心中却还是不太肯定———我刚才说过我弟弟的名字吗?兴许说过吧,真是人老珠黄记忆力衰退了,刚说过的话都会忘记,老年痴呆的前兆呀。他咬着吸管,一口一口地嘬着,尽量将这种微微带有柠檬味的清水当做琼浆玉酿。正如某个新闻或是传闻上所说,一杯价值五十八元的凉白开被挂牌取名为“心痛的感觉”,这是有现实根据的。
他望着纪婴那张玲珑可爱的面孔,有种抓心脑肺的欢喜,她只是表情微微一变,伍臣尧内心有如一帮癫狂的摇滚歌手似的高唱起来。然而这种情绪总是适可而止,若即若离,即使伍臣尧有意深入下去却总是力不从心,那层隐性的隔阂如同紧箍咒一样牢不可破。纪婴咬着吸管,望着茶座外熙来攘往的人群,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似乎是经常外出见世面的主儿,伍臣尧揣度着此行的实际领导权归她莫属了。伍臣尧向来不喜欢一马当先,即使扯旗杆造反他也只愿意当姜子牙诸葛亮刘伯温之类的角色,所以他十分乐意禅位让贤。一想到这里,他不禁仰天长叹,我可真是虚怀若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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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伍臣尧和纪婴进入机舱,一位漂亮的东航空姐站在门边,那眼神温柔如水,看得他怪不好意思的。“你好,欢迎您乘坐本次航班,祝您旅程愉快。”她又是和善地开口问候,轻轻一鞠躬更让伍臣尧受宠若惊,幸好他意识到这是一种待客礼仪,倘若这是在大街上,一个绝色美女忽然跑来一欠身“官人你近来可安好”,意志力不坚挺的他大概会晕厥过去。
“你好……”伍臣尧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个礼,那窘状似乎不太雅观,引得那空姐娇滴滴地笑了起来。此时他才注意到空姐胸口的标牌上写着“实习”二字,原来还是一朵尚未经历风雪磨砺的小花蕾,她既且如此,我又何所惧?于是他不再拘谨,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仿佛走进自家卧室一般随意。
“您是什么座呀?”那实习小空姐看见伍臣尧东张西望的样子,鉴于他刚才的谦谦有礼,这才特意过来询问道。
“我?”伍臣尧又愣住了,“我……白羊座……你呢?”
“我是处女座……”空姐娇羞地说。
“哦,居然是处女呀。”伍臣尧有些惊喜,苗姗正是一个星座论信奉者,据她所言白羊座与处女座虽然姻缘不合,但是互相之间的吸引力还是很强的。尽管他对这种唯心主义言论嗤之以鼻,但崇尚也要看时间场合的,比如此时他还是乐于相信的。他正准备更深入地与小空姐进行心灵沟通,却发现小空姐的目光一直落在纪婴的脸上,仿佛玫瑰花首次看见百合花时满腔花蕊都卷成问号和感叹号一般,见此情形他只得缄口不语。
“您的座位在这边,请把行李给我,我来帮您放好。”小空姐热情地帮纪婴放好行李,而后招呼其他乘客去了,全然没有再搭理伍臣尧,好一派百合芬芳的场面。带着一个又萌又靓的小美妞出门太不方便了,招蜂惹蝶起来真是雌雄不分,真是让人头疼。
伍臣尧与纪婴座位靠在一起,他却没有换位置,自飞机完成爬升,进入平稳气流后他就昏昏欲睡。梦境中小空姐不见了,飞机不见了,只有他自己被绑在一张座椅上孤独地飞行着。云层有些黏稠,像大块大块的洗衣粉泡沫,伍臣尧仿佛能够听见那些泡沫被撞击后发出微微噗噗声,而散发出的气味让他想起幼年的时光。那时候母亲还没有去世,她经常坐在院内老槐树下洗涤衣物,用的是粗糙的大木盆和廉价的洗衣粉。每次他和弟弟伍臣舜都喜欢捞盆里雪白的泡沫出来玩耍,那些泡沫的气味大概就是这样的,有些淡香又有些微浊。伍臣舜一直固执地认为,天上的白云就是神仙洗衣服时产生的泡沫,一坨一坨的真是壮观,不愧为万人景仰的神仙。
“神仙还要洗衣服吗?”伍臣尧当时问道。
“不要洗吗?”伍臣舜挠着小脑袋好奇地自省道,他眉头一皱,又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难道神仙也让他妈妈洗衣服?”
纪婴向空姐要了一本航空画册,看得不亦乐乎,当她看到一联极逗的四格漫画时更是开心,准备让伍臣尧也看一看这有意思的东西。然而当她伸手去推身边那死猪的时候,却发现一行泪水从他的脸颊上缓缓滑落,这情景让她木然了好一会儿。此时空姐推着餐车走了过来,她赶紧掏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他的泪水。伍臣尧睡得很沉,并没有被惊醒,纪婴的心却跳得怦怦作响,仿佛刚完成行窃的小偷。
“先生您好,请问你要猪排饭还是鸡肉米饭?”发放航空餐的空姐不知道伍臣尧已经睡着,仍然温和地询问。
“不用喊醒他,给他留一块面包和一杯水就行了。”纪婴阻止道。
“哦……”空姐虽然应答着,目光却有些犹豫。
“我和他一起的,他肠胃不好,在路上很少吃东西。”纪婴这样解释道,空姐得到这样的解释这才罢休,按照她的吩咐把食物递了下来。空姐走后纪婴阅读画册的情绪全然消失,她连餐盒都没有打开,直接放在便捷桌板上,只是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再回头看身边那张沉睡的面孔时,一时竟有些迷茫。纪婴无法正确判断,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离她到底有多远,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