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诸多现象看来,这一天内苗姗与两个娃娃相处得相当融洽,以致她忘记了洗衣服,还十分不小心地将客厅里弄得一塌糊涂。令人欣慰的是,她居然煮了晚饭,然而不幸的是,他们已经吃光了。伍臣尧独自去泡了一碗面,刚端起来就感觉背后一阵冷风吹过,仿佛有人正在惦记着他,他回头张望,果然发现那俩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中那碗泡面。
“你们想吃这个?”伍臣尧警惕地问道。俩娃娃点头,满脸的期待,不料伍臣尧摇了摇头,孜孜不倦地教诲道,“这个是大人吃的,小孩子吃了不好,知道不知道?”
“为行末(为什么)呀?”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
“因为……”伍臣尧愣了一会儿,迎面撞见苗姗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坏水淙淙流出,他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因为小孩子吃了这个以后就会和那个阿姨一样,胸口长两个大疙瘩,走路都没有别人快。”
小男孩面色煞白,不再觊觎那碗泡面,不过那小女孩倒是双眼发出奇异的光彩,一脸艳羡地盯着苗姗的胸口。苗姗被盯得发毛,红着脸转过身去,低声对伍臣尧说:“你一个成年人居然为了一碗面跟俩小屁孩说这种没出息的话,害臊不害臊?”
“害臊。”伍臣尧头也不抬地敷衍道,整张脸都埋在泡面的碗里。他今天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中午的工作餐都化作一缕缕忧愁从毛孔里散发出去了,所以饿得前心贴后背。他一口气吃完面条,打着饱嗝躺在破沙发上,望着这满屋狼藉,他又满心疑惑:她这是在示威呢,还是确实在这俩孩子身上找到无尽的乐趣?
“对了,你今天事情办得怎样?”苗姗忽然问道。
“什么事情?”伍臣尧一口气喝光面汤,打着马虎眼,他明白苗姗的所指,但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拖一秒是一秒。当然如果苗姗能够自觉地猜测到今天的结果,然而他明知故问,苗姗也能明知故问,她不依不饶地盯着伍臣尧,坚持要一个答案。伍臣尧逃避不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坦白交代道:“没有头绪,恐怕他们还要再呆两天。”
不料苗姗并没有发火,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而后伸手将他的空面碗接了过去,径自走向厨房。整个过程简直行云流水,她丝毫没有表演的痕迹,但伍臣尧却感觉十分怪异,一直担心苗姗会忽然提着一把菜刀从厨房里冲出来。幸运的是,厨房里水声哗哗的,她的确是去洗碗了。
在这种情况下,伍臣尧认为浅尝辄止过于保守,得寸进尺才是王道,他舔着脸皮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你就辛苦一点,好吗?照顾一下他们,晚上他们睡在你房里吧。”
厨房里碗筷碰撞的声音骤然平息下来,只有自来水的哗哗声,俩孩子仍然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视看,丝毫没有察觉这紧张的气氛。苗姗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那好吧。”
伍臣尧又一次惊呆了,他望着正在继续洗碗的苗姗,内心感慨不已———这是多么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呀,如果弄一个光环过来,平着悬在她头顶她就是西方的天使,竖着悬在她身后她就是东方的菩萨。电视里的葫芦娃高声呼喊着“妖精,看我的法宝”,小男孩捧起一只酸奶瓶子顶在脑袋上玩起了COSPLAY,小女孩手舞足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头与伍臣尧的目光相接,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抠起了小脚丫。
“对了,你们叫什么?”他忽然想起这个事情,温和地问道。
小女孩羞答答地抬眼望他,左右摇摆着身体,低声说:“我叫丢丢……”
“为什么叫丢丢呀?”
“丢丢是被丢掉的孩子……”她说话的声音越说越低,说完后就噘着嘴巴搓弄自己的衣角,正当伍臣尧为之感到怜悯时,她又掀起自己的衣服,侧着脑袋自豪地说,“看这个,新衣服,是给我的!”
伍臣尧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身新衣服,大概是苗姗从外面地摊上买来的,绝对不超过十五块钱。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高兴,漂亮的小脸洋溢着无与伦比的快乐。伍臣尧的心微微颤抖着,他不知道忍心抛弃这么玲珑可爱的小女儿的父母是怎样人物,难道因为她是一个女孩?或者因为她有什么隐性疾病?再或者她的家庭遭到变故?
“那你呢,你叫什么?”他又转头问那个小男孩。
“我不知道……”小男孩吞吞吐吐地说,“我忘了。”
“那丢丢怎么没有忘,你没有她聪明?”伍臣尧打趣道。
“才不是!我天天都叫她的名字,可是她只叫我哥哥,从来不喊我的名字,我就不记得了。”
伍臣尧恍然大悟,他们是孪生兄妹,兴许小男孩只早出生一小会儿,却担当起兄长的义务。这倒是和他家兄弟俩的境况相差无几,当年他和伍臣舜相依为命,他拼死拼活才没有辱没自己作为兄长的身份,将弟弟送进大学。不同的是,他们至少还有一些亲戚邻居可以依附,但这小兄妹俩却无依无靠,四海为家,同龄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撒娇,他们却沿街乞讨者。
他潜意识中那点忧郁在这突发的共鸣中被充分发掘了出来,他抬手***小丫头的脑袋,小丫头一时没有提防,像坐得不稳的小呆猫似的歪歪扭扭地倒在他的怀里。伍臣尧正觉得好笑,想抱一抱她以示怜爱,不料小丫头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脸不悦地擦了擦嘴巴,嘀咕道:“不香,没有姐姐香。”
伍臣尧囧哒哒地愣在那里,他提起领口嗅了嗅,一股汗酸味直冲云霄,他赶紧起身去洗澡。他站在水幕中,冷水淋遍他的全身,长期以来的户外粗重工作让他显得强壮许多,健身房里那些器材练出来的肉疙瘩怎能与他这样的身体相提并论。他提起两只手臂,暗暗地发着力,许多块肌肉立即隆起,他***着自己的胸口,无比自豪地揣测道:“这大概算是中等的A罩杯了吧……”
这样的自豪感他早已有之,现在只是复习一下而已,不过今天有一个感悟是绝对崭新的,那就是他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那不是肩周炎,也不是颈椎病,而是传说中的责任感。正常的家庭应该正是这个样子吧———娇妻在厨房里做饭,幼子在膝前攀爬,动画片主角穿着性感的藤叶短裙,双手叉腰,发出正义的呐喊。在他幼年对家庭的回忆中,对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两次冷清惨淡的葬礼之后便是兄弟两人漫长的孤儿生涯。
他从门缝里往外看,清闲下来的苗姗正与两个孩子玩耍,她伸手哈着小男孩的痒痒,小男孩一改昨天的严肃,笑得满地打滚,而小女孩一脸幽怨抱着苗姗的腿,安静地观望着。苗姗放开小男孩,又将魔爪伸向小女孩,小女孩惊叫一声,手舞足蹈地跑开,她绕沙发逃了一圈,又一头撞进从未动过位置的苗姗怀中。她咯咯地欢笑着,抱着苗姗的腿亲昵地蹭啊蹭啊,流下了激动的口水。
从前有一个人在夜间行走,忽然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说———“拣一些石头走吧,你会很幸福的!”———虽然这个命令有些无厘头,但是鬼神之言总是有些道理的,那人不得不拣了几块小石子放进口袋。天亮之后那厮打开口袋定睛一看,不禁惊悚了,那些所谓的小石头居然是一粒粒闪闪发光的钻石。他纠结啊,他郁闷啊,他扯着自己的体毛一缕缕地往下薅啊!早知道真相如此,他定当打电话喊一辆铲土机来,把这条路铲得露出地壳。
那么现在,外面堂屋里那些不速之客是上帝的降祸还是赐福?他无从寻求答案,唯一知道的是,他愿意承担起这些责任,无论黎明之后它们是石头还是钻石。他正仰望苍天作救世主状时,忽然听见外面响起苗姗暴戾的吼声:“洗快点!小丫头要嘘嘘!”
【生活上出现点变动,所以更新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