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喜的人群作鸟兽散,只剩店小二留了下来。颜夜心道:“你不是非常嫌弃他吗?还在这做什么?”
店小二道:“在这偌大的城里,只有我和时相公相识最久,虽然以前也瞧不起他落魄到连饭都没有吃的,也要聚得几个钱就来店里喝几杯寡酒,可终究相识一场,不能替他出头,替他收尸也好。”
欧阳闻剑见店小二还有些良心,道:“你也生活不易,这儿有些钱,你拿去吧。”说着从颜夜心手中拿过刚刚卖艺挣的钱,硬塞给店小二。
店小二走到时文先身边蹲下,叹息道:“你每次喝酒念的诗不一样,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是必念的。你现在就这么静悄悄的走了,可想家中老母怎样倚门而望,怎知终老难再见!”
一番话说得伤感不已,店小二又打量欧阳闻剑数眼,道:“我看各位都是侠义为怀的人,能不能将这个消息带给时文先的家人,以后孤坟前也能有纸钱三张、薄酒两杯。”
“好,我们去。”颜夜心抢先答应。任飞在心里盘算,这件事也许就是随缘之事了,又见欧阳闻剑面露赞同之色,于是也说道:“难得小二哥有如此心胸,举手之劳,我们必当效力,只是还有请小二哥把你知道的关于时文先的前尘往事悉数告诉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在时相公亲朋面前见机应答。”
店小二点头,道:“我们先把时相公安置在报恩寺里。”颜夜心虽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生死之事不能忘怀,欧阳闻剑和任飞相帮着把时文先安置在报恩寺的一间净堂里。
事毕之后,在报恩寺外的一片空地上,店小二将他知道的关于时文先的故事娓娓道来。时文先是清风镇的考生,初到京城的时候也与其他考生无异,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饮酒谈诗,也不像囊中羞涩的样子。他的落魄似乎是忽然而至的,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便极其狼狈。
后来从与他相熟的考生嘴中传出,时文先大醉之后提起过自己的身世,他爹的正室夫人在婚后数年肚子一点反应也没有,求神拜佛无数也毫无作用,为了香火的延续,他爹偷偷的染指府里的婢女,准备生米煮成熟饭再告诉家里的母老虎,时文先在这样的情况下诞生,当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造化弄人,时文先出生后不久,正室夫人竟然也怀上了孩子,也是个男孩。虽然同样是时家血脉,但嫡庶观念根深蒂固,时文先与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家里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他母亲也没有因为替时家延续香火而得到优待,以前做过的粗重活一件也没有落下。
时文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与弟弟同样喊爹的人,见到弟弟则是喜笑颜开,见到自己总是不温不火的模样;不明白弟弟的母亲在人前总是颐指气使而自己的母亲总是畏首畏尾;不明白那些下人虽然也喊自己少爷,但在弟弟面前是毕恭毕敬而在自己面前是百般不屑。
好在这些不明白并没有困惑他太久,他在圣贤书中找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也找到了通往这个世界的康庄大道,他要带母亲离开这个无情无爱的牢笼。
时文先在人们的赞扬声中离乡进京,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爹送他时露出的罕见慈爱笑容。他娘握紧他的手,泫然欲泣的叮嘱:功名事小,一路注意安全。他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他喊大娘的女人在旁小声嘀咕:只怕你心心念念的盼着儿子出人头地为你撑腰。他明白这句话中的酸楚味道,因为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来只是眠花宿柳,放狗走马,其他事全然不放在心上,典型的纨绔子弟。
据说时文先的突然穷困潦倒是因为他弟弟派人来偷走了他所有的财物还痛打了他一顿,但没有人能拿出确凿证据,可时文先在一夜之间变得三餐不继是有目共睹的。
所谓贫贱不能移,时文先正是如此,即使在他落魄到人人嫌弃的时候,也不忘忧国忧民。边疆战事愈演愈烈而京城内还是歌舞升平,当朝太师却在这内忧外患之时兴师动众的迎娶百春楼的花魁娘子为妾。多少子弟为了一睹花魁娘子的芳容挤得头破血流,太师却凭借着自己的权势强娶为小妾,还得意洋洋的邀请同僚来饮酒作乐,让花魁娘子表演才艺。
时文先在得知此事后于愤慨之中作了首诗:边疆烽烟起未散,梁园景色堪宜春。王侯不知离乱恨,只有美人动京城。作完之后义愤难散,于是在人多的地方传唱,想上达天听,希望引起皇帝的重视。怎知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颜夜心安安静静的听完这个故事之后落下两滴清泪,任飞暗暗的注意,见眼泪并无异样,凝神不语。
“我要去替时文先报仇。”颜夜心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店小二非常紧张道:“这位小姐,不要乱说话。太师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怎么报仇?小心说话为好,时相公是前车之鉴。”
任飞道:“她只是开玩笑而已。我们一定会将消息带给时先文的家人并给予他母亲力所能及的帮助。”
店小二道:“我替时相公谢谢各位了。”随后又叹气苦笑道:“我也该回店里去了,离开这么久,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
众人拱手辞别。
颜夜心是那种所有烦恼事都能很快忘怀的人。三人虽说是日夜兼程的往清风镇赶,但颜夜心抱着游山玩水的态度也就感觉不到旅途的劳顿。路上衣食住行的用度全靠欧阳闻剑卖艺所得,颜夜心发现欧阳闻剑每次卖艺表演的花样都不相同,招式别出总能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任飞知道欧阳闻剑的武艺每天都有长进,而所谓的卖艺也只不过是他在如痴如醉的练剑,只要剑出鞘,欧阳闻剑的表情就会变得异常严肃。
数日之后,三人从清晨走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见到一处村镇,甚至连零散的人家也没有。颜夜心觉得饥渴难耐,对欧阳闻剑道:“等会找到村镇就不卖艺了,直接找个客栈吃饭住宿,前几日所得的钱财还有节余。”
欧阳闻剑双眼泛空,继续向前挪着步子。颜夜心恼羞成怒,用力推了欧阳闻剑一把,道:“不想理我就以后永远都不要理我。”说完还解恨,故意走在前面。
“颜大小姐,我们走这边,前面不远有人家。”欧阳闻剑虽然没有直白道歉,但话语中带有几分歉意,颜夜心转怒为喜,回转身来道:“你怎么知道那边有人家?”
“我听见有人交谈了。”欧阳闻剑道。
颜夜心不信道:“我怎么没有听见?”
欧阳闻剑傲然道:“千锤百炼,武者知觉。”欧阳闻剑确实觉得自己的所有感官更加敏锐了,他清清楚楚的听见了数百米之外的两个男人的交谈。
任飞道:“闻剑少侠说得没有错,你看那边有炊烟升起。”
颜夜心不屑道:“一丘之貉,好吧,走了。”任飞无奈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