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阴沉,黑云当空,本是日上三竿的时刻,但却如黑夜一般昏暗。少倾,倾盆大雨便从天而降。
周侗站在门前出神的看着厚重的雨幕,今天又不用去御拳馆当差了。去年大旱,上苍未曾降下一滴雨水,而今年这才四月份,大雨便期期艾艾的来了,而且一连着下了半个月了,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周侗想起前些日子,卢俊义等几个徒弟在瓦肆勾栏里为了救张贞娘惹恼了高家那两个纨绔子弟,虽然是为了伸张正义,目的是好的,但是高家那个族长高世英却是个极护短的人,若不是高家老太君明事理,责罚了高家两个纨绔子弟,那件事处理起来还真是麻烦。
还有上次张彦来提亲,他与周侗一起定下了林冲和张贞娘的亲事。林冲父亲亡故,待要为父守孝三年,才能与张贞娘完婚。定下了这门亲事,林冲的终身大事也就不用再让他这个做师父的操心了。而今要操心的是那三个小子,都老大不小了,全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周侗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听见东厢的练功房里传来几个徒弟练功的声音,又似乎有弓弦的响声。
周侗撑过一把油纸伞,来到东厢练功房外,看到卢俊义等几个师兄弟果然在练习箭法。但是这弓却太过陈旧,弓弦也年久未换新,没了韧性,射的并不远。饶是如此,几个师兄弟还是练得不亦乐乎。他们的目标,是十步开外,木桩上的一粒鸡蛋,只是到现在,谁也没有射中。
关于弓箭技艺,周侗想起自己还真未曾好好教过他们。只因没有好的弓,所以一直也没有让几个徒弟好好练习。家里只有这张不堪用的旧弓,射程并不是很远,御拳馆内更是连张弓都没有。因此周侗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几个徒弟到底能开几石之弓。今天正好闲着,不如就来试探他们一番。
当下周侗咳嗽一声,迈步进入练功房内,几个徒弟回身看到师父进来,赶忙行礼问安。
周侗轻轻嗯了一声,走过去拿过史文恭手里的弓,手指在弓弦上弹了一下,说道:“这弓实在太旧了,难为你们还有兴致练得这样好。”
“下雨天烦闷无聊,拿这张旧弓来练习练习箭法,倒也能增长技艺。”卢俊义说道。
“这弓实在没什么用处,弓弦早就没了韧性,你们练也是白练。这样吧,我这里倒还封存了一张好弓,是当年狄青将军赠与我的,今日不妨拿出来让你们试试手。”
几个徒弟一听,是狄青将军赠送的弓,心想:那一定是张好弓,不然师父平时怎么不拿出来,好让我们练习箭法呢?
此时,就见周侗走到练功房的北面墙角,纵身一跃,上了房梁,然后在徒弟们正惊异于师父的轻功时,他在房梁与屋顶的夹缝中取出一个扁扁的木盒,又纵身跳下来。
拂去木盒上的灰尘,将其打开,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把乌色的铁弓。周侗小心的将弓取出来,又费力的挂上弓弦,然后捧在手里爱抚不已,就像是抚摸着心爱的女人。
看到师父出神的样子,或许是想起了曾经的往事,几个徒弟都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周侗出神了一会儿,缓过来后,对几个徒弟说道:“这弓本是狄青将军的最爱,每次临阵必会带在身旁。狄青将军一生征战无数,曾用它射杀敌方将领数百人,若不是那年我带领三千押粮军兵拼死救了几万人,狄青将军也舍不得将它送给我。”
顿了顿,周侗接着说:“你们是不是心里在想师父小气,平日里不舍得拿出这弓让你们练习箭法?”
“徒儿们不敢!”几人异口同声的说。
“哼,嘴上说不敢,我还不知道你们几个心里是怎么想的?今天实话告诉你们,不是师父平日里舍不得拿出这弓让你们练习,实在是这弓你们用不了。”
“用不了?怎么会用不了?”周烈奇怪的问。
周侗一笑,把弓递给他道:“不信你先来试试。”
周烈欢喜的接过铁弓,只觉入手温润,质感很好,倒也是不算很重,再看弓弦,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兽筋做的,但是依然绷得很紧,没有半点松弛的样子。
周烈左手持弓,右手拉弦,使出吃奶的力气,却也才将弓弦微微扯起。一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好一张硬弓!”试了几次后,周烈果断的放弃了。
周侗从周烈手里拿过弓来,微微用力于双臂,轻松的就将这弓拉了个满圆,然后陡然放手,弓弦响处,铮然有声。他介绍说:“这弓名为霸王弓,相传西楚霸王项羽征战沙场时用的便是这样的弓。弓身是用玄铁打造,坚硬异常,弓弦是由最上等的犀牛筋制作而成,韧性最好。要想开这弓,没有三石之力,那是妄想。”
“来,让为师看看你们的本事如何?”说完就将弓递给了身边的林冲。
林冲接过弓来,当中站定,气沉丹田,使出全力,“嘿——”的一声,却也只不过拉个半圆。自知不能其拉满,林冲便将弓递给了史文恭。
史文恭看见两位师兄都没有将弓拉满,便想在师父面前显目自己的本事,也好挣个面子。于是便扎个马步,气沉丹田,运力于双肩,使尽全力去开弓,但却也只拉的个半圆。
试了几次均已失败告终,于是他又不甘心的将弓递给了卢俊义。
卢俊义接过弓,仔细相了一回,便学着师父的样子,运力于臂,然后慢慢的将弓拉了个满圆。此举不但令林冲等几个师弟惊讶不已,就练周侗都是十分惊讶。
周侗没想到,如今卢俊义的力气竟然成长到如斯地步。卢俊义今年尚且只有十六岁,已能拉开三石之功,如若真正成年,那将会成长为何等惊人的地步?
经过这次拉弓测试,周侗也大概知道了几个徒弟的气力。周烈算是个普通孩子,能拉动这三石之功,已属不易;史文恭能将弓开半圆,气力也在一石到两石之间;林冲能将弓开大半圆,气力应该在两石左右;卢俊义能开满弓,气力应在三石之上,因为看他的样子,似乎还并未尽全力。
想到此处,周侗便有心要试一试卢俊义的气力到底有多大。
将弓从卢俊义手里拿过来,取下弓弦,重新放回木盒,对几人道:“这弓师父先收起来,等日后你们几个谁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师父便把此弓传授于他。”说完又纵身上了房梁,将弓放回原处。
下来之后,周侗又对几个徒弟说道:“想来你们几个除了冲儿之外,都还没有趁手的兵器,今日不如就这里挑一件吧。”
当下便让卢俊义、周烈和史文恭便放出眼力,尽心挑选趁手的兵器。
周烈从东侧墙便开始挑选,史文恭从西侧墙边开始挑选,卢俊义从南侧墙边开始挑选。周烈左挑右选,选到中间的时候,挑了一杆梅花枪,试了试大小重量正好趁手,便去对周侗说:“爹,我就要这个做兵器吧。”
周侗点点头:“恩,拿去吧。”
史文恭在西侧墙边的一排架子上,寻了个遍,最后在架子的一角选了一把方天戟,拿在手里比划了一番,略微有些沉重,倒也趁手。于是便也拿着方天戟对周侗道:“师父,我就要这个做兵器吧。”
周侗看了看史文恭手里的方天戟,说道:“这兵器你使得惯吗?”
“不瞒师父说,现在徒儿的确觉得有些沉了,不大趁手,但我如今还未成年,拿它先练着,等徒儿成年之后,便能使得顺手了。”史文恭说完,怕师父还是不同意,便又说道:“徒儿甚是钟爱此兵器,一旦选定,便死也不会放手。”
周侗听史文恭如此说,便也同意了。
这时卢俊义挑选了一圈,也没发现一件中意的兵器,便来到周侗跟前,说道:“师父,这些兵器都太轻了,使起来不顺手,没有徒儿趁手的。”
周侗早就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便对卢俊义道:“这所有的兵器你都试过了?”
“那倒没有,有一些铜锤使起来重量倒合适,但徒儿却用不惯,徒儿惯用枪和棍。”卢俊义答道。
周侗听了之后,抚着胡须呵呵一笑,道:“看来也是缘分注定,你随我来吧。”
然后周侗带着卢俊义他们几人来到练功房的东南角,在兵器架子的旁边有一截通体乌亮的兵器插在地下的石板中,地上只有一段光滑的兵器杆。
周侗道:“来来,你来试试这件兵器,若能拔得出来,它便是你的兵器。”
卢俊义看了看那段乌亮的兵器道:“师父这兵器徒儿以前也曾拔了试过,但是未动分毫。不知道是什么兵器。”
周侗道:“你先试一试,然后为师再告诉你们它的来历,这可不是一件凡品。”
听师父说的玄乎,卢俊义便扎起长衫,双脚稳稳的立定,两手抓住那杆兵器,力从地起,惯于全身,而后大喝一声,将那杆兵器缓缓的拔出青石板。
就听见嘶嘶的响声,那杆兵器与青石地板摩擦处毛起丝丝白烟,卢俊义缓缓的将兵器从地下拔了出来。最后,铮然一声,将那兵器完全拔了出来。
此时那兵器已完全展现在众人眼前,兵器前端是一个虎头吞刃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把虎头湛金枪,但细看起来又不像。
周侗已被卢俊义的气力惊得目瞪口呆,这杆兵器没入地下十几年了,以自己四石之力不知道试过多少次,都未成功。如今卢俊义以十六岁的年纪,竟然将其拔了出来,这孩子如今到底是有多大力气?
卢俊义问:“师父,这是件什么兵器?”
周侗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说:“哦,这件兵器说起来和你还有些渊源。它本是西夏国师的掌中宝枪,名曰玄铁枪,是用玄铁混合精钢打制而成,重七十八斤。那西夏国师乃是世上一位奇男子,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在军中无人能及。但后来却太过大意,陷在了狄青将军布下的一字长蛇阵中,更兼狄青将军和种鄂将军亲自压阵,这才阵杀了那国师。从此这件兵器就被我大宋缴获。”
周侗看了一眼卢俊义接着说:“当时你父亲还是军中的主簿,他向来喜爱收藏兵器,况且又与狄青将军交好,因此狄将军便将这枪送给了你父亲。”
卢俊义问:“既是送给了我父亲,那怎么会在这里呢?”
周侗道:“这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当时功名显赫的狄青将军回到朝中,受到了皇上封赏,显赫一时,但几年之后就遭到御史们的弹劾。狄青将军本是光明磊落的人,受不了这许多的流言蜚语,终于抑郁而终。你父亲从此便对仕途寒了心,辞官回到家乡。临走时,又把这件兵器赠给了我。后来,我将它放在架子上,但是这兵器太重,年久日常,压垮了架子,便插在了这青石板上,再也拔不出来。”
卢俊义不知道,原来父亲还曾经上过战场,顿时对父亲的印象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周侗摸着胡须,笑呵呵的说:“既然你跟这件兵器有缘,那为师就将它赠于你了。”